第五章 王长贵的际遇
聚义德,那二百多平方的大餐厅里,因为不是正常的饭点,一个食客也没有。
成思洲和王长贵,要了三个好菜,还要了两瓶啤酒。然后俩人打包出来,跑到一个放水泥管的洞里。
这地方,也不知王长贵是怎么找到的,还是他经常来这些地方。拽了两个树枝,俩人就开始美餐起来。
成思洲第一次喝这酒,那股马尿骚的味道让他实在难以下咽,王长贵却是很畅意的,大口喝着啤酒,大口的吃菜,脸上充溢着,满足后的沾沾自喜。
喝了酒的王长贵兴奋了起来,小声而又滔滔不绝的,讲起了自己的历史。
搬家后的王长贵,对于新的环境非常的陌生。陌生的环境里,没有玩伴,哥哥姐姐都在忙碌自己的事情。孤孤单单的王长贵,天天在自家的门前,百无聊赖,就如墙边的野草,无人问津。
日子在如同嚼蜡般慢慢流逝,漫长的日升日落,犹如蜗牛散步。
这时就认识了一个老头子,这老头子高挑的个子,瘦骨嶙峋,犹如一条竹杆,满脸的皱纹里,满是灰尘,黑黑的坐在他家的门对面,自家的门里。
每日里,王长贵看着那老头子,心里就别别扭扭的。好像他在偷窥自己,没有朋友的天地下,了无生气的日子。
烦躁中,王长贵就想,怎么才能让那张看不太清的脸,从自己的眼睛前消失。然而没等王长贵,对他采取什么行动,那人却在某一天里,招呼王长贵到他的家里去坐。
充满好奇的心理,驱使王长贵踏入了老头子的家门。
那人站起来,欢迎王长贵时,王长贵才发觉,老头子只有一条腿。
一条腿的老头子,站起来,就犹如根竹杆般,立在那。很高很高的那种,起码高出父母一个头。
王长贵仰望着那张,微笑着的,满是皱纹的脸,内心中,就多了份恐惧,真想快步的逃离那门口。
老头子看着王长贵就说:“你是怕我这个,一条腿的孤老头子,会把你的心,掏出来炒了,下酒喝呢!还是怕我,把你嫩嫩的细肉,割下来,包包子吃呢!”
老头子说着,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王长贵的头。
王长贵就感到那手温温的,软软的,就看了那手,那是一只手指细长,白皙干净的手。指甲剪得整整齐齐,里面没有一丝的脏物。不像父母,哥姐们的手指甲里,黑黑的全是泥。
那手就给了王长贵亲切与信任。
王长贵随着老头子,进了他的房间。
老头子的房间里,充满了一股,臭臭的,酸腐的,气息。炕上一条脏被子,堆在炕脚里。炕捎一个小桌子,黑乎乎的,看不清颜色。上面的几个碗筷,也犹如许久没洗过,充满了黑黑的印记。
老头子,看着皱着眉头的王长贵,嗓子里发出,“呵,呵”的轻微的,谁也听不懂的声音。
王长贵被那种声音,弄得更加紧张。
“孩子,这就是我的家么!我的境地,如何落到如此的落迫。”
老头子搂住王长贵的肩头,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
也许是老头子的泪水,感动了王长贵。也许是老头子的泪水,让王长贵一时间开了窍。
一向没干过什么家务的王长贵,把老头子扶到炕上坐定。把桌上的碗筷拿到厨房,洗净。又把炕桌擦了几遍,扫了地,擦了该擦的所有的地方。
老头子看着满脸汗水,忙碌的王长贵,脸上露出笑容来,
“呵,呵。”
老头子发出轻微的,谁也听不懂的声音。忙完了,王长贵站在地上,看着老头子。
老头子点点头说:“你真是个乖巧的孩子,长大了一准有出息。”
说着,从一个小柜中,掏出一个黑色的,厚厚的本子。招呼王长贵到近前,打开来让王长贵看,原来是个影集。
里面是一个很年轻俊朗的男人。有独自的,有一大群人的,还有俊朗男人,与某个貌美如花的女人,在一起的,让人惊目。
老头子颤着手,指着那个俊朗的男人,好像是对王长贵,又好像自言自语的说:“这个人是我呀!我曾经是那样的风光,那样的富有,我,那些个深爱过我的女人呀!我…。”
老头子抖着身子,把王长贵的手,抓在怀里,仔细的摸着,
“孩子呀,人的一辈子里,有许多风光的日子要过呢,只要你有钱,你就有了一切。”
说着放开手,然后从身上摸出张伍元的票子来,
“你看这是什么?”
“钱。”
王长贵看着那伍块钱,想到那些甜美的吃食,脸上就露出贪婪之色。
“对。钱,孩子,钱对人很重要,只要你有了它,你想得到什么,就会得到什么。你拿着它,到街上去买些吃食,还要买上酒,别忘了啊。”
王长贵伸手接过钱,跑出门去。
王长贵买了吃食回来,老头子已经烧好了一铁壶开水,让王长贵提了倒在一个大铜盆里。
老头子说:“这水热么?”
王长贵点了点头,好奇的看着老头子。
“真的热吗”
王长贵又点了点头,老头子把两只手指,插在水中搅了搅,
“不热的,没有八十度呢。”
又看了看王长贵买的吃食,里面有包油豆子,拣了一颗,扔在水盆里,又用手搅了搅,伸出手来,说:
“孩子,你看到了么,那颗豆子。”
说着,手飞快的伸入盆中,两指间,就夹着那颗豆子。只是一眨眼之间,王长贵好奇的睁大了眼睛,这么热的水,这么快的速度。王长贵看着老头子两只红红的手指,好奇的问,
“这是变戏法呢?”
老头子摇摇头,说:“油锅里,扔上一片豆腐,用手指翻动在油里炸,外黄里嫩,再用手指夹出来,那才是本事呢,现在不行了,老喽!”
老头子的脸上,红润了起来。眉眼里也飘动着色彩。拉了王长贵在炕桌边坐下,打开酒瓶子倒了酒在碗里,喝了一口,说:
“孩子,喜欢吃什么只管吃,以后还会有比这还好的东西,等着你哩。”
王长贵每日里都到老头子的房子里,老头子让王长贵买了吃食,然后烧上一盆水,让王长贵用两只手指伸进去,夹一块肥皂。
刚开始,王长贵的手,被热水烫得透心的疼,慢慢的也就适应了。也能飞快的把,肥皂,豆子,夹出来。老头子也跟王长贵断断续续的,讲了自己的历史。
原来,老头子是个偷儿,后来在一次偷钱时,被人发现跳车时,砸去了一条腿。
老头子把一角钱的票子,放在衣兜里,让王长贵去夹,夹顺了,又把一块黑黑的,有一指厚的铁片子,放到裤袋里,让王长贵在夹。
又讲了如何不会被发现,发现了,如何逃跑。
一年的时间里,王长贵学会了偷儿所有的技艺。
有轨电车上人不是很多。王长贵与老头子刚上了车,就有人给老头子让座。
老头子坐在那里,眼睛看着车上的人,一会儿,老头子用手捅了捅身边站着的王长贵。王长贵顺着老头子的眼神,向一个人看去,那人穿了一身黑色的,麻布衣装,还戴了顶肮脏的帽子。眼睛红红的,满脸的胡渣子,怎么看也不像个有钱的主。
他疑惑的看了看老头子,老头子坚定的向他点了点头。
王长贵就向那人走去,快到近前了,一个趔趄,仿佛被车子的晃动,摇得站立不稳,马上要扑倒在那人身上,那人伸手扶住了王长贵,
“小兄弟,坐车要小心那,不要乱跑。”
“我知道的,爷爷要看到没到站,应该到了的。”
王长贵站稳了,伏到车窗前向外看,然后朝老头子喊:
“爷爷,爷爷,到地了,到地了。”
喊完跑到老头子的旁边,扶着老头子,走到车门前,顺着手袖子,就把个鼓鼓的钱包,顺手放到老头子提着的手提兜里。
车停稳了,这一老一小慢慢的下了车,有轨电车晃荡荡,晃荡荡的走了。
王长贵这时就像病了般,就往地上瘫下去。老头子这一边架着拐,那一边一把扶起王长贵,拉着他喊:
“哪位好心的人呐,可怜可怜我这没有腿的糟老头子啊!这孩子怎么说病就病了呢。快救救我这大孙子吧!”
那个年代好心人多着呢,不都是雷锋也差不多,有人背上王长贵,就往医院跑。
“别,别呐,这孩子从小就这样,休息一下就好,麻烦您把他送到个荫凉的地方啊。”
在椅子上躺了一小会,王长贵就活泛如初了。
老头子领着他,回到了老头子的家。
“出手得干净利落,有我当年的影子,第一次心里是这样怕的,以后慢慢会习惯的”
说着拿出那个钱包,打开,厚厚的一沓子,十元的票子,就有七八张。
王长贵看着那钱,使劲的往下咽口水,也咽不住。
老头子拿着那钱,在手上啪啪的拍着响,嗓子里发出“呵,呵,”的轻微的,谁也听不懂的声音。
成思听得入了神,大声喊道:
“真有那么神的人么?”
“嘘”
王长贵看了看水泥管的两头,然后神神秘秘的说:“等有时间,我领你去见他,他对我可好呢,他还说让我多领些朋友,给他认识呢。”
俩人吃饱喝足,,摇摇晃晃的的爬出水泥管。
阳光很温暖的照下来,虽然还剩下许多的啤酒,但第一次喝了酒的成思洲,还是感到天在眼前摇着,地在脚下抖着,平实坚硬的土地,今个如堆棉花,双腿轻飘飘的,没了力气。
头脑里,混浊浊的允满兴奋,满满的,又被什么东西堵着,有种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
俩人相互掺扶着,漫无目地的在大街上逛着,逛着,就来到了一个公园的门口,溜了进去,找到了一个树林中,野草密实的地方,坐在那慢无边际的说话,说着说着就没了动静,沉沉的进入到梦乡里。
一阵夜风把成思洲从梦中惊醒过来,口里干干的在冒火,睁眼一看,四周黑呼呼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只有树叶子被风刮得,哗哗的声音。
“王长贵,王长贵,”
成思洲捏着嗓子喊,一点回音都没有。
成思洲从野草丛里站起来,觉得脑袋昏沉沉的疼,往前迈了一步,就踩到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吓了成思洲一大跳。那个软乎乎的东西就动了起来,
“成思洲,你干什么呢?踩得我这么疼。”
看着眼前黑乎乎的一切,成思洲心里就有种不祥的征兆。怎么这么晚了,说着拉起王长贵,
“这是哪里?”
“公园呗。”
俩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出公园的门,街灯昏黄的光,把俩人小小的身影,拉长又缩短。
别了王长贵,成思洲快步的往家跑,家里的大门,还没上栓,推门进了院,院里寂静一片,刚想推门进自己的房间,哑巴大嫂站在了身后,啊啊的用手连比带话,从小和大哥住在一起,聋哑人的手势,成思洲是清楚的,家里现在除了大嫂以外,空无一人。大家都出去找他了。
大嫂问他到哪里去了,让家人都如同火上了房。
成思洲看着急切的大嫂脸上的怒气,心里就没了底一般。大嫂对他一直是温温顺顺的,从来没有与他动过怒,聋哑人的怒气,是常人无法理解的,成思洲知道大哥真的发怒后,的种种行为,心就怯怯的望着大嫂,不知如何对答。
昨天放学回来,孔凤仪就觉得成思洲不对劲。
没发烧感冒,一准是在学校里犯了错,让老师责罚,要不就是和同学起了纷争。
想想小孩子是这样的,也没太往心里去。可是第二天都中午了,却又没有回家吃午饭,从上学到现在,还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
孔凤仪慌乱了,心里七抓八痒的不安宁。这宝贝的儿子,就是孔家的命根子,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就是死,都对不起地下的成秉仁。
便慌慌张张的跑到学校里去寻,那时全国各地,正被那场革命闹得到处红旗飘扬,沸沸腾腾,学校也不例外,但相对安稳了许多,正常的课还是要上的。
孔凤仪风风火火的跑到学校,根本就没有儿子那熟悉的身影。问了老师,同学,没有一个人晓得成思洲的去向。
一下子孔凤仪就觉得头,突然变得老大,心被吊到了空中。
莫非儿子是被武斗的人,开枪的流弹伤到了。莫非是儿子被坏人,骗了去。还是儿子还躺在炕上,没有起来。
胡思乱想的又往家里跑,跑进儿子的房门,儿子仍不在,儿子的书包扔在炕里。
孔凤仪一把抓起书包,就好像看见了儿子。
“儿呀,你怎么啦!”
凄惨的叫声传出很远,很快就有了回音与响动。
二女儿听见母亲孔凤仪那凄惨的叫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慌慌张张的跑来。
因为那场革命,工厂大多停产。孔凤仪不让自己的儿女们参与其中,只能在家中呆着,哪也不能去。
二女儿许久才从孔凤仪的语音里,弄得明白,弟弟不见了。一时间,一大家子人顿时被镇动了起来。急急忙忙,分头到亲朋好友家里去寻,随着知道的人增加,寻找成思洲的队伍也在壮大,众人几人一伙,四处寻找。整个城市好象都翻遍了,最后水里,树林里,也都翻遍了,成思洲好象人间蒸发了般,就是没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