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惊变
闲逛天都,风千昼的死鱼眼就没睁开过。
术祁国的都城威名赫赫,未曾想其竟是如此无聊之地。从相府乘马车入城,路边除了墙还是墙,主干道平坦开阔,不断传来马车的辘辘声。
高悬的日头直照下来,车帘内十分闷热。七月的蝉鸣半死不活,风千昼比鸣蝉还瘫。
她啜了口冰露,在喉咙里“哗啦哗啦”捣鼓一阵,“咕噜”一声咽下去。这番举动招来了褚连空的白眼,他一打扇掩住口鼻,神情高傲而不屑。
青玉扇上的琥珀坠一路丢当乱晃,风千昼这会看烦了。她往轿厢后面一倒,找个角度吹风。灵躯不畏寒暑,风千昼讨厌的是无聊,尤其是对面坐着个无聊透顶的褚连空的时候,空气都烧得慌。
“阿昼,咱们就快到了,你再坚持一下。”邻座的风莞晚放下车帘,挽起风千昼的手。
自从相府和王府那次失败的联姻以后,风莞晚就对风千昼的话言听计从,平日也对妹妹更加关注。风莞晚很快就发现妹妹热衷于独处,能不动就不动,为了妹妹的健康,她缠着褚连空带她们出去走走。诚然,褚连空在风莞晚那里有求必应,但这个要求风莞晚还是提了两次他才勉强点头。
于是,三个人把宽敞的轿厢填得满满当当,风千昼的胳膊腿就占了其中三分之二。
从车顶的天窗向外看,晴空万里,盛夏的天空露出方形一角,其深其蓝,几欲吸人魂灵。风千昼目不转睛地向上看,她总是能从沉默的天宇中获得一丝归属感,上穷碧落下黄泉,人世可寻得此心所爱?唯有无边的天宇、辽阔的天宇,才是他们这些人灵魂最终的归宿。所以她总看天。
她的眼中映着浅浅的倒影,天光在其中游动。
车厢一振,马嘶声传来。
风莞晚的手伸了过来,风千昼恍神之际被姐姐拉住,天光转瞬便逝去了。
褚连空两步出了轿厢,风千昼抬起枕着的胳膊,也站起来下了车去。
马车正停在一间规整的店铺前,左右望去,整整一条商业街。布庄、首饰店、胭脂水粉阁、书斋……这是天都西城,商业活动的中心。褚连空有些按耐不住得意之色,相府虽然尊贵,但没有实业,这条系着天都上层社交圈的商业街,全部是他褚家产业。作为褚家最为器重的后辈,这些产业平时都要过他的眼。
“来,表妹,表哥带你看最新出的花样子,穿在你身上保管成为今夏潮流。”褚连空拉着莞晚进了布庄。
风千昼跟风莞晚挥了挥手,意思是她要随便逛逛。风莞晚没有粘着妹妹,她知道这个妹妹是拦不住的。
整条街都很安静。准确的说,整个天都都是肃静的。没有吆喝,没有杂耍,店铺规矩地开在街边,商业活动从辰时到未时,严格实行八小时工作制。风千昼怏怏地从街头探到街尾,又从屋顶看到台阶,没见着什么有意思的。
忽然,她的视线捕捉到了什么。风千昼快步走去,来到拐角处的一家铁匠铺。铺子分里外间,里间打铁,外间卖货。风千昼走进去,打量着墙上挂的一系列刀剑,玩味一笑。
“客官看点什么?”里间走出一个小伙子热情地问。他没有因来人是个小少年就予以轻视,也没有因为对方是个女孩就漫不经心。
风千昼朝他招手示意。“不看,我要打一把刀。”
“打刀好啊,您真是来对地方了,什么刀?我们这长刀短刀宽刀窄刀杀鸡的杀牛的杀鱼的切菜的样样都能打!”
“挺好,有纸笔吗?我画个样子。”
小伙子立刻将纸笔取来摆在风千昼面前。他兴冲冲地看着客人在纸上画了几笔,然后就有点看不懂了,她怎么画了一把裂开的匕首啊?
“这里,看到了吗,要镂空的,这两边,合上像镇尺。”风千昼边画边讲解,画完平面图又画了侧面分解图,比着自己的手量了尺寸,将全套蓝图交给小伙子。
虽然铁匠没见过这东西,但他还是殷勤周到地点点头:“您就等着收刀吧,有图咱啥都能打!”
风千昼留下定金后离开了铁匠铺,走回之前的位置,进入书斋。
“老板,店里可能造纸?”风千昼径直走到店长旁边问。
“姑娘来书斋,却问造纸?小店确实可以联系一二。”对方略带惊奇地说。
“好。麻烦店家做个中介,届时成品若好,两头皆付双倍费用。”
她抽了两张纸开始画起来。画完后展示给店长看,店长点点头,又很快摇摇头。
“这种东西倒是常见,可姑娘画的这种不常见。姑娘想要什么样的可否细说一下?”
“尺寸和图纸中的一致,数量五十四,画《异妖志》的图。质地须足够薄、足够韧。”
她两指虚握,“这样捏不会折,成品光洁不粘连,不软不硬,周边镀银。”
店家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但他还是应了下来:“姑娘提出此等难题,我却有些好奇了,本店不收姑娘的中介费,若是制作出来,姑娘向我展示一番用法便好。不过事先要说明,这种东西从未见过,想必工艺耗费极大,成品最多是个样子好看的,合不合用不能向姑娘保证。”
“无妨。”风千昼付了定金,告别店长离开书斋。
此时风莞晚已经挑好了几匹布,看见风千昼便冲过来,拉着她试花样。风千昼挑了一水的青色、蓝色调,又订了一套黑色劲装,最后量了八尺素练,一并打包带走了。
回程不再像来路那样漫长,风莞晚迫不及待地将她在各个店铺听来的消息分享给风千昼,风千昼打起精神慢慢听,偶尔和褚连空的视线对上,后者的眼神表示,有些事他也没想到。
作为相府小姐和术祁贵族,无论是风家还是褚家,都能在第一时间获得上层社会的一切消息。但这次不同,朝堂剧变,风相对后院守口如瓶,故而风莞晚对事态毫不知情。风千昼本就对此漠不关心,更是不闻不问。而褚连空,他现在最不想听见的几个字就是“苍南王”,也就情理之中地将信号对外屏蔽了。
正是如此,这三个月内他们错过的消息才成了重磅新闻。
三个月前,二皇子被褫夺封号、流放南疆。一夕之间,朝野形势大变。
二皇子闻人玉溪母族昌盛、背靠将军府,因下毒谋害手足兄弟证据确凿,触怒天子,一朝失势。事毕后,天子非但没有重视作为受害者的三子,反而横眉冷对,本欲闻风而动的群臣被迫观望,一时之间诸多势力僵持不下、无法动作。
婚宴当晚,苍南王府连夜审讯府内总管,查出总管和二皇子之间互相勾结。十年来,王府总管一直都是二皇子一脉安插在苍南王身边的暗线,苍南王无母族撑腰,其人又无心政事,本该过闲云野鹤的生活,闻人玉溪最初没有将这个弟弟放在心上。
然而,苍南王转眼便与风家联姻,又一向和太子关系过密,只要太子一倒,风家必然转向苍南王,这样的条件足以让野鹤变成金凤凰。闻人玉溪没有如闻人玥所料般因此收敛, 而是一招杀下准备取其性命。
谁料造化弄人,半路跳出个风千昼,一杠子保下闻人玥不说,转手送走了闻人玉溪。
一个月后的流放路上,闻人玉溪意外滚入南沼之中死不见尸。自此天家无父子,闻人玥在术祁国主面前愈发不受待见。
此前,苍南王与相府的大婚未能圆满,双方对外皆宣称择日补婚。
风深秀怎么可能补婚,他看见风千昼回来的那一刻就什么都明白了,双方的所谓公告只是为掩人耳目。半个月前,王府密信送入相府之中,透露出太后有殡天之兆,可以趁此取消婚约。消息至今已有十五日,风深秀还未透露给任何人。
就在风莞晚和褚连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如今局势的时候,风千昼却严肃起来,太子的病恐怕也是那个闻人玉溪害的,她从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一个坏人。那闻人玉溪下手又阴又辣,她和闻人玥加起来才勉强玩得过,若是那人没被泞死可就不好办了,万一哪里射出几支毒箭,他们如何防备?
风千昼咬了咬牙,她终于明白,自己在相府的好日子本就是水月镜花,一切从订婚那天起就走到了头。一桩桩一件件的,这些人不折腾会死吗?
车轿中载着两股不同的空气回到相府,刚一入府他们就又听到了一个天大的消息。
太后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