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红色符袋
而此刻在另一片密林之中,刚才那位仙人的身边又多出了六名黑袍人,他们闭着眼睛,正在盘膝打坐,就在这时,其中一名姿容出尘的女子忽然抬头朝着西南方向的天空看了一眼,其余六人神情微动,也都纷纷侧头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远处的天边,一个豆粒大小的黑点,正在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急速飞掠。
“好啦,李师弟也到了,看来,他那边也没什么收获。”其中一位头戴紫冠的中年男子语气沉重的说道:“刘师姐的识海被那魔头的残魂所侵,如今已是过了两日,哪怕眼下就能立刻寻到此魔,恐怕也为时已晚了,哎!”说到此处,紫冠男子又重重的叹了口气。
其余人听到这话,心境也顿时沉重了起来。
片刻之后,方才还远在天边的那位李师弟也落到了众人眼前,他望了一眼其他同门凝重的神情,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为首的紫冠男子见众人皆已聚齐,便轻咳了一声,继续说道:“事已至此,为今之计,只能请门中长辈亲自出山了,钟师妹,你的遁法是我们之中最好的,只怕得劳烦你跑上一趟了,此间事情原委,你回山之后只需如实回禀就行了,我们七人在此地布下罗天大阵,将方圆百里暂时给圈禁起来,这魔头如今只剩一缕残魂,定然是跑不远的。”
“好,我以秘法赶路,只需四日便可回到门中。”女子也是个性情果决之人,她话刚说完,其周身便亮起了一层淡蓝色光晕。
“事不宜迟,我这就动身。”她朝着众人拱了拱手,而后身形一闪,便径直掠到了高空之中,随后,其身上的光罩接连闪烁了几下,众人在想看时,她已化作了天边的一个细小黑点,直至完全消失。
为首的紫冠男子神色略缓的点了点头,而后缓缓说道:“此魔身上的秘术众多,他自爆了法体,还能以残魂对同道进行夺舍,可叹我等投鼠忌器,非但无法救回刘师姐,还被此魔寻到了空隙,潜藏了起来。”说到这里,紫冠修士神色沉重的望了一眼其身旁的年轻男子,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难以开口。
感应到师兄的目光,年轻男子的嘴角不由得抽动了一下,随后,他侧头望了众人一眼,见他们均是一副期待的目光,他顿时无奈的叹道:“哎,吴师兄,你也不必自责,此魔头的修为虽然只与我等一般,都是结丹期,但却身负数种闻所未闻的秘法,一身手段更是阴狠毒辣,见所未见,咱们能将他逼到这个地步,已然是不错了。”说到这里,他略顿了一会,仿佛是在斟字酌句,片刻之后,才听他继续说道:“罢了,大家也不必太过担忧,咱们既然都尽了力,就没什么可指摘的,哪怕老祖降下责罚,想来也是一时气极罢了,家父掌管着执法堂,我定然会求他酌情处置的,大家且宽心吧。”言罢,他又深深的叹了口气。
见他都这般说了,众人脸上的神情不禁都是一缓,那被魔头夺舍的刘师姐,虽说是老祖的亲传弟子,但其性情却极为孤僻,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算得亲近,此番她遭此不测,大家心中虽觉得惋惜,但更多的却是担忧回山之后的要受到何种处罚。
如今既然有了执法堂作后盾,众人提着的心也稍稍松缓了下来,而方才最后才飞回来的那位李师弟,更是直接朗声笑道:“既然黄师兄都这般说了,那师弟可就放心了,说实话,咱们这次可真的是技不如人,青牛困阵都拿此魔没办法,也算是手段用尽了!”
他的声音很大,还带有几分释然的轻快,让原本肃然的气氛瞬间松缓了不少。
他的辈分和年纪,在众多同门中是最小的,平常说话也是口无遮拦惯了,见其他师兄并不搭话,他便轻咳了一声,继续说道:“都别绷着啦,咱们这么多人,想来老祖也不会罚太狠的。”
“好啦,你可持重一些吧,此事毕竟非同小可。”紫冠男子出言打断他道:“咱们这就联手布下罗天大阵,若是再让此魔的残魂逃了,就算执法堂想打偏棍,我等都别想好过了。”
众人闻言,顿时也都心中一凛,此事确实是眼下的当务之急,否则就算老祖没有降下太重的责罚,但只怕门内的珍稀灵材,从此也轮不到他们来领用了。想到这里,众人当即屏息凝神,并以紫冠男子为中心围成了一圈。
片刻之后,一道道淡蓝色的术法光丝开始从众人的头顶上缓缓生出,而后又不停的朝着高空激射而去,伴随着弓弦一般的清脆嗡吟,看着竟颇有几分空灵瑰丽。
此时已是入夜时分,一个淡青色的光圈在七人的周遭环绕,远远望去,仿佛是一个由蛛网结成的光茧,在光茧正上方,还悬着一块巨大的椭圆光幕,一道道青光射到光幕之上,而后又如离弦之箭般朝着不同的方向飞射而去,如此丝丝相继,循环不止,当真是神仙妙法,绚丽非凡。
此阵名为罗天大阵,阵如其名,便是罗织一张巨大的神念之网,其笼罩的范围大小,也是由施术者的修为而定,虽然无法用来困敌斗法,但用来搜寻敌踪却是极其好用的,而且,此阵还可以多人联手,将神念之网的覆盖范围尽可能的扩大。
此时的罗天大阵,其所遮蔽的范围已经达到了方圆百里,只要那魔头敢动用法力,他们便可以立刻锁定对方位置。
为了不引起世俗凡人的骚动,他们也在大阵周边布下了一个简单的障眼幻阵,寻常凡人就算是从附近走过,也不会察觉到丝毫的异样,这里的一草一木,仍旧跟原来一模一样。
而此刻,在罗天法阵东南方十多里外的一条林区主道上,农夫和少年正一前一后的赶着牛车缓缓前行着,此时天色已经暗沉,农夫扬手将牛鞭轻轻的拍到牛屁股上,嘴里仍旧絮絮叨叨的对少年说着什么。
而少年似是听得有些烦了,便故意岔开话头,朗声说道:“爹,老天爷都睡觉哩,咱走中间的主道吧,这边道都烂成啥样了,车轱辘吃得这么深,咱家的老牛都快累死了。”
“牛可还壮着咧,死不了。”农夫一边嘟哝着,头却朝着前后的土道各张望了一下,待见到目光所及之处,已看不到半点车马行人的踪迹后,他才轻轻的叹道:“要是被人瞧见了,这半年好歹又是白干,等天在黑一些吧,不着急,不着急。”
少年听了这话,也没吱声,这官道中间的主路是备着给有官身的老爷赶马用的,寻常货夫的牛车只能走路的两边,两个月前,那个长得一脸猴相的张老头,就是因为着急赶路,将自家的牛车赶上了主道,好巧不巧就被路过的驿使给瞧见了,他可还清楚的记得,那张老头跪在地上求饶时的凄楚模样,想到这里,少年顿时有些愤愤的嚷道:“这世道,真是作践人哟……”
后来听人说是罚了三两银子,但那张老头身上的银钱不够,牛和一车的货都被拉去驿馆扣了起来,等他赶回村里筹够了银子,在回去赎牛车时,中途已是耽搁了将近十日,不仅错过了与城中几个铺子的交货时间,一些需要时常通风照料的娇货也在驿馆里憋着发了霉,这一通揉搓下来,直将他一家人全年的生计银钱都给搭了进去。
“这世道,当真是作践人哟……”少年又自顾自的叹了一句,以前老爹天天絮叨着这句话,可他却一直不懂这话里带着的苦涩,直到亲眼见到张老头的下场,他这才切身知晓了他们这些寻常百姓为了活命,是可以这般的卑贱。
可是,如此卑躬屈膝的活上一辈子,他心里是极其不甘的,他骨子里似乎天上就带着一股倔劲,总想着要去折腾一番,就算不能大富大贵,也不能过一辈子这种被世道作践的日子。
昏暗的月色已经照不清土道上的印痕,牛车的车辙突然滑入了一个浅坑,扶着车把的少年顿时被颠了一个踉跄。
“哎,可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哟。”他无奈的叹了口气,随后又想起了今日见到的那位仙人。
“哼,神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会飞嘛。”他心有不甘的呢喃一声,而后又弯腰捡起了路边的一根树枝,并学着城里的那些持剑官爷,把树枝斜插在后腰杆上,大摇大摆的走了起来,仿佛自己突然变成了一位背负宝剑、衣着得体的侠士。
而农夫此时也已经不在絮叨了,只是安静的赶着车,时而听到他用鼻音哼哈一下,以配合着落下的鞭子。
然而,一道昏暗的红色光晕正在时隐时现的闪烁着,只是车架的底板实在太低,若非低头去看,根本就无法察觉。
一个赤红色的符箓袋子不知何时附在了车底板上,昏暗的红光便是从它的身上散发出来的,说是符箓袋子,是因为它与寻常寺庙所见的符纸不同,看起来鼓鼓囊囊的,更像是一个胭脂袋子,不过,在其表面上,却通体描着许多黑色的细小符文,那些红色光晕,便是从这些符字上散发出来的。
恰在此时,符袋的尾端竟然凭空裂开了一条细长的口子,紧接着,半截似甲虫般的身子缓缓从里面探了出来,它趴在裂口边,并缓缓伸出数条如发丝般的触手,似乎颇具灵智,待察觉到四周并无异常之后,它这才慢慢的从里边爬了出来。
此虫约只有着拇指般大,椭圆的身形,通体呈赤红颜色,其背上的甲壳还闪着一层琉璃般的透亮光泽,身下却是两排细如针尖的虫足,稳稳的扎在符袋之上。
少年此时虽然走在牛车的后头,却没有察觉到丝毫的异样,其嘴里仍在哼着从天水城里的红楼街上学来的荤段小调,虽然词里的大多意思他还不太明白,但却哼得有模有样。
这片林地的夜路比其他乡路更加寂静,哼出一些声响,也只是想平添一些热闹气罢了。
少年哼了一会,兴许是觉得自己拉长的调调,反而更显得空旷寂寥了许多,遂也有些意兴阑珊起来,眼见着路程已经过半,少年正想出声提醒一下,该让老牛歇上一歇了,却忽然感到一阵刺痛从后脑勺处传来,他立刻便抬手一拍。
“嘿,没打着!”他看了一眼自己干净的手心,颇有些懊恼的嘟囔道。
农夫在前头听到他叫嚷,当即出声道:“咋地啦?”
少年拔出身后的树枝,一边学着戏台上的把式,一边回道:“没啥,让那大花纹给蛰了一下。”
“时常动弹着,别让它沾上身子。”农夫拍打着牛鞭继续赶路,此时的夜色已是漆黑一片,但对于像农夫这般赶惯了夜路的人来说,其实也和白天没什么区别。只是,也正因为他没有回头,所以没能看到,此时在少年的脑袋后头,正泛着一股微弱的红光,它在这漆黑如墨的夜色中,分外显眼。
而此刻,在距离这两父子不到五里地的另外一处密林中,一道昏暗的白光正在时隐时现的闪烁着,它藏在长满了倒刺的荆棘堆里,在阴沉夜色的掩盖下,并不算得显眼。
片刻之后,一声极其微弱的咳嗽声从里面传了出来,透过那股微弱的白光,隐约能看到荆棘丛中正盘膝坐着一名身披红袍的年轻女子,只见她双目紧闭,嘴唇泛黑,身上的袍子已是破烂不堪,隐约能瞥见里头藏着许多深浅不一的撕裂伤口。
数息之后,又传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声,年轻女子的嘴角霎时溢出了两道黑色的血丝,紧接着,其周身各处竟然泛起了一层血红色的光晕,那女子脸色一变,而后猛然睁开了双眼。
下一刻,只见她双手频动,其身上各处眨眼间便扎满了数十根银针,随后,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年轻女子身上的红色光晕仿佛凝为了实质,如一袭长袍般的将她给包裹了起来,而在光晕之内,年轻女子面容扭曲,浑身更是如筛糠一般的在抖个不停,她的双眼此时也已变成了赤红之色,如同厉鬼一般,看起来极为可怖。
几息过后,女子身上的红色光晕缓缓散去,而随之一起消失的,仿佛还有她自己的大半生机,“噗”的一声轻响传来,只见她已倒在了荆棘丛中。
不过,观其脸上的神情,却已看不到方才的痛苦之色。
她就这么仰躺着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睡着了一般,然而,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她的双手此刻正在不停的闪动,仿佛是在操控着什么,却又无法看清。
而与此同时,身处罗天大阵阵眼中的紫冠男子忽然惊疑了一声,随后,他转头朝着东南方向望去,其身旁的师弟见状,立刻开口问道:“吴师兄,是不是发现了那魔头?”
紫冠男子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皱着眉沉吟了一会,才凝重的说道:“方才罗天蛛丝已感应到此魔头的气息,不过,只出现了几息就消失了,哼!想来他也快要油尽灯枯了,无非是在垂死挣扎罢了。”
那名年纪最轻的李师弟闻言,顿时咧着嘴笑道:“嘿嘿,管他作甚,只要此魔还在罗天大阵之内就行,咱们跟他斗来斗去也是徒耗法力,等门中长辈一到,看他还能如何蹦跶!”
“嗯,没错。”
“师弟说的是,咱们就在这守着。”
其余众人纷纷出言附和。
“嗯,那咱们就安心施法吧,只要他不离开法阵,咱们就不必理会。”紫冠男子点头回应。
而在官道上的农夫和少年,此时都斜靠在牛车旁默不作声的歇下了,老牛的绳套也被解了下来,正悠闲的趴在土道边上嚼着干草。
而在少年后脑勺上,那股微弱的红光已经消失不见了,而他自己自从被那只“大花纹”蛰过之后,脑袋就一直有些昏昏沉沉的,他用手拍了几次也感觉不到疼,就好像变成了一块木头。
平时赶夜路卸车歇着时,都是他醒着,让父亲略睡一会,但今晚刚卸完车,他就累得直接呼呼大睡了。
农夫望了一眼月色,又撇了一眼正打着鼾的少年,不由轻轻的叹了口气,平时赶夜路都是只停一刻钟的,可今夜却已歇了将近三刻钟,只是见他睡得这般沉,农夫便没去吵他。
“哎,也怪你爹没啥能耐。”农夫又小声的叹了口气,自己儿子是个什么心性,他这个当爹的又怎么会不清楚,只是这世道艰难,庄户人能够平平安安的活着,就已经是祖上积德了,若是由着他去折腾,将来还不晓得会落得个啥下场呢。
想到这里,他心中的郁气不由更添了几分。
“回村之后,可得赶紧去庙里多烧几柱香,这世上可是真有神仙咧。”农夫想到今日看到的那些打架的仙人,便连忙扒拉着又磕了几个响头。
一旁的少年此刻仍然睡得很沉,然而令人心惊的是,在昏暗的月光下,其后脑勺处竟突兀的鼓起了一个拇指般大的包,下一刻,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出现了,只见那个鼓起的小包,竟开始缓慢的蠕动了起来,数息之后,蠕动的鼓包在其头顶上方停了下来,而后又渐渐的干瘪了下去,直至完全消失,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