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兵部侍郎,康越
这一日,京中阴云密布,大雨滂沱。
巍峨的皇宫在这场大雨中,隐隐约约,如海市蜃楼。
此时,金銮殿里的气氛,比外面的阴雨天还要让人觉得冷。
皇帝站在一众大臣面前,殿内洒落一地奏折,两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跪在中央,浑身颤抖,每个人都敛气噤声,连一个眼神都不敢有所交流。
“朕倒是没想到,姚卿一个四品官职,年俸不过百两,一出手却能拿出一千两黄金…”
“姚卿家,你可好生让朕羡慕啊…”
姚广按捺住内心的慌乱,不断告诉自己:我父乃帝师姚公姚佩之,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这么想着,他偷偷觑了一眼一旁已经吓的丢了三魂七魄的太常寺大人,心中一横。
“皇上明察!臣实在是,逼不得已啊!”
“犬子在太常寺任职也有两年了,无不勤恳敬业,那日,太常寺傅大人与我说,太常寺少卿一职空悬,他可以上奏提议,擢升我儿…”
“臣为人父,自然是想我儿平安顺遂,这才被傅大人蛊惑,一时着急,做了错事!”
说着,姚广竟潸然落泪,俨然一副慈父的样子。
皇帝抬了抬手,就见赵德英呈上来一封信封,打开后,赫然是姚令泽的口供。
“姚广,你儿子可是全都吐干净了,这上面,是由大理寺的人记录,你儿子亲手画押的罪供。”
姚广惊慌失色,他以为自己儿子昨日定是又宿在了哪个勾栏院里,没想到竟是被秘密扣押审讯。
贺家兄弟二人互相对视一眼,心中已经了然。
贺长风此刻终于明白,为什么昨天平王会把姚令泽带到王府,让那位葛四爷亲自招待。
恐怕那小子,把该说不该说的,都吐的一干二净,可怜他的老父亲一无所知,还在这大殿上,整这么一出好戏。
看着姚广声泪俱下,皇上的眼神逐渐沉寂,他突然轻笑两声,顿时让姚广打了个哆嗦。
“你以为,你姚家有姚公之名,便可肆无忌惮,目无王法了?”
“姚广,你姚家…是想反啊?”
皇上轻飘飘的两句话,让所有人冷汗直冒,连太傅和丞相两人,心中也不由得悬了起来。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姚广颤抖着想要开口,却见皇上已是勃然大怒,径直从侍卫腰间抽出刀,直指朝臣,大喝质问道:“你们是想反啊!!”
众人急忙下跪磕头,齐声道:“皇上息怒…”
诸大臣的余光,一直追随着那明黄色龙袍来回踱步,心里越发忐忑不安,生怕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皇上扫视众人一圈,目光停留在丞相身上,眉尾轻挑。
“官员调任升迁,按说是先上报吏部,再由吏部呈报给丞相与朕…”
“秦相还真是日理万机…四品官员的擢升竟是无暇考核审查…”
秦岳心中一沉,连忙磕头回道:“老臣位居丞相,所作所为,全是为皇上分忧而已。”
“此事,是老臣一时疏忽,还请皇上责罚!”
秦岳为官数十载,深知今日姚广一事,只是个借口,皇上如此劳师动众,不过是为了敲打警告如他这样的老臣。
他相信,只要认错诚恳,凭着自己三朝元老的身份,以及这些年,在朝中积累的人脉,皇上绝不会轻易拿他怎么样。
“秦相,这么多年来,你劳苦功高,朕对你给予了无上荣宠,正因如此,你本应做群臣表率…”
说到这里,皇帝神色陡然一变,突然,痛心疾首道:“可你太让朕失望了!”
“你身居丞相要职,却懈怠懒怠,让这等丑事,在你眼皮底下发生…”
不等秦相开口,皇上便将那封口供甩在地上,他颤抖着拿起供状,上面的字字句句,触目惊心,越看脸色越苍白,一时间竟是喘不上气,直接倒地不起。
场面一度混乱,许多大臣都围在秦相的身边,不知是谁说了句“相爷恐怕昏过去了。”
皇上淡淡瞥了一眼那晕厥过去的老头,吩咐侍卫将秦岳送回丞相府,又安排两名太医一同跟去。
早朝便在这一片兵荒马乱中结束了。
踏出金銮殿,人人都不自觉看着外面的天。
雨停了,可仍是乌云压顶,想到方才皇上的两道旨意,让人实在有些透不过气来。
就在刚才,皇上下旨,将鸿胪寺卿姚广、太常寺卿傅远,以及太常寺少卿姚令泽三人,革职收押大理寺,详查严办,其家眷圈禁在府,无旨不得随意出入。
紧接着,又下了颠覆朝局的一道旨意。
罢免丞相秦岳协理政务之权,六部今后直接面圣,呈报政事。
这一变动,无疑是整个大周历史上,开辟先河的政治改动。
从今以后,王权巩固,至高无上。
关太傅走在最后,他回头看了眼大殿上的那把龙椅,长叹一声。
皇上已然不是当年初登大宝的皇上了,那时的皇上…
没走两步,关太傅却蓦然心惊,他猛的又一次回头,这次,他紧紧盯着那把龙椅,瞳孔震动,某些不言而喻的真相,如狂风一般,席卷他那颗年老的心。
不!不对!今日的皇上,才是他真实的一面!
初为人君时,他是刻意将自己的轻狂、冲动以及稚气,不加掩饰的,甚至是夸大的表现给朝臣看。
他一直隐忍蛰伏,藏在如这层层乌云的朝堂后面。
他在窥探,他在审视。
他抛出名为权利的鱼饵,于暗夜中静静等待。
关太傅只觉得身体如灌了铅一般,脚下一个没注意,险些摔倒,堪堪扶住一旁的柱子,才稳住身形。
他抬起头,见阳光穿透乌云,数不清的光柱,照耀大地。
乌云永远遮不住太阳的光华。
关太傅看着这雨后晴空,突然苦笑两声。
果然,真的是老了啊…
就在关太傅还在神伤时,赵德英急匆匆的赶来。
“哎哟,太傅大人,幸好您还没走远…哟,您这脸色不太好啊,可是哪里不舒服?”
见来人是赵德英,关太傅摆摆手,扯着嘴角僵硬的笑了一下,“无妨,年龄大了,总会有不痛快的时候。赵公公,可是皇上有什么事?”
赵德英笑了笑,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道:“皇上请您去趟福宁殿。”
关太傅愣了一下,忽然才想到,自己是姚、傅一案的主审,便没再多停留。
福宁殿的议事厅里,正坐着几位刚刚下朝的大人和皇上,茶水刚端上,就听门外太监报道:“平王殿下到!”
几位大人纷纷起身看向殿门处,随着大门打开,就见身着一袭银鱼白色锦服,手执一柄折扇的人,迈过门槛,向厅内走来。
“参见平王殿下。”
元璟面带笑意,向皇上行礼后,眼神略过众人,在贺长风的脸上稍做停留,撩了把衣摆,坐在了皇上的下首位置。
“你脖子上是受伤了?”
平王一进来,皇上就看见了他脖子上的勒痕,忍不住蹙眉询问。
贺长风听了皇上的话,心中不由一咯噔,抬头看去,一道清晰泛红的痕迹,赫然印在平王白皙修长的脖颈间。
元璟笑了笑,仿佛没有看见贺长风投来愧疚关切的眼神,缓缓开口道:“皇兄无需担忧,臣弟前几日外出时,遇到只小虎崽子,见它憨实又可爱,忍不住想逗逗它,可毕竟是虎,到头来还是伤到了自己。”
这话却让皇上感到困惑。
虎?京中哪来的虎?戏班子?杂耍团?
只有贺长风,已是涨红了脸,手足无措,端起茶杯就灌,没想到茶水又烫他灌的又急,引得他一阵咳嗽不停。
“你猴急什么?怕不是要渴死了。”
贺云川坐在一旁,瞪了一眼自己出丑的弟弟,忍不住低声训斥了一句。
贺长风有苦说不出,只狠狠瞪了眼一旁正瞧着他出丑的元璟。
“好了,朕叫你们几人来,是关于这次姚傅一案的审理,关太傅应该稍后就到。”
“康大人,姜大人,贺将军,既然命你三人协助审理,你们有何想法?”
平王的目光停在兵部侍郎康越的身上。
‘绣衣使’的其中一组,便是在暗查这位康大人时丧命。
他打开折扇,看似漫不经心的摇着,一副闲适自得的样子,独那双眼,一直看着康越。
像是正大光明的专注。
又像是伺机窥探内心的凝视。
康越倒是没有急着回话,坐在他旁边的吏部尚书姜平,反而起身先道:“臣以为,若要查,那便应彻彻底底的查,朝廷既然起了势,那便索性,顺势而为。”
姜平一向不屑党争一事,在今日以前,他甚至对元启这个皇上,还大有成见。
然而今日早朝,让他彻底颠覆对这位皇上的看法,如今,保皇之心,坚定不移。
康越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身旁这位,一直贯彻中立选择的尚书大人,眼底情绪翻涌。
他略思索犹豫后,起身附道:“臣以为,姜大人所言极是。若要查,那便从高往低查,巨象不倒,如何能引出蚂蚁成群?”
康越弓着腰低着头,所以,他错过了一个眼神。
那一瞬,平王眼中闪过的一丝警惕,在康越抬头的一刹,他垂下眼眸,端起一旁的茶。
“恕微臣直言,今日能到这福宁殿的各位大人,想来都是受皇上信任,所以才委以重任。”
“既然如此,要查,便从我等开始,以作表率。”
康越的话,恭敬谦逊,刚正不阿,真正是要为打击贪腐,而以身作则的态度。
然而,在其他人纷纷向康越投去敬佩欣赏的目光时,只有贺云川、平王和皇帝三人,神色不明,眼神晦暗。
三人的目光短暂交汇,皇上朗声笑道:“如康卿这般,才是我大周臣子,该有的作为。”
“如今,兵部尚书一职空缺,倒是委屈了康大人,做着尚书的事,却只能拿侍郎的俸禄。都说在其位,谋其职,可朕觉得,谋其职,才能在其位…”
面对这样明显的升迁暗示,康越却没有表现出欣喜,反而推拒道:“皇上,正因微臣代理尚书一职,才深知,其重要艰难。微臣才疏学浅,实在难当大任。”
“康大人似乎,无意高升,如此清心寡欲,倒让本王佩服。”
一直作壁上观的平王冷不丁开了口,这话里,听着多少带些调侃,康越也不怎么在意,依旧恭敬回道:“微臣的确志不在此,只希望安守本分的同时,能凭借自己的一些微末之力,协助皇上,将大周治理的更加强大富足。”
这时,门外传来太监的通报,“皇上,关太傅来了。”
至此,关于高升一事就此打住。几位大臣也都起立,待太傅进殿后,纷纷拱手行礼。
而透过人群,平王也好,皇上也罢,他们的眼神汇集在同一个人身上。
兵部侍郎,康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