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旧事
一行人回到国公府后,贺长风兄弟二人就迫不及待来到国公夫人的院子里。
“娘…您要是还不困的话…”国公夫人见状,就知道这两个儿子好奇心上来了,便笑着说道:“不困,知道你两个心里憋着一堆的问题,不给你们说,估计你们也睡不着。也罢,咱们许久没聊天了,今儿晚上,娘便与你们好好聊聊。”
国公夫人吩咐下人去备了些小菜,又让丫头温壶桃花酒,母子三人便在院子里的小池塘旁边坐下。
她端着酒杯,看着杯中酒,不由得想起了许多往事,贺家兄弟默默地坐在一旁,见她饮下一杯酒后缓缓说了起来。
“惠德皇后与我曾是闺中好友,那年是永昌十五年,先帝带着众多大臣皇子一同南巡,让当时的安王负责监国,姚太傅从旁协助。那时娘娘因当初生平王时落下病根,所以没能一起去。”
“皇上那时十八岁,正是该多历练的时候,也跟着先皇一起南巡,宫里就剩下了为数不多的几位娘娘和年龄小的皇子公主们。”
“她当时身子也弱,身边的平王不过十二岁,另一个养在她那里的七皇子还要小一岁,她一个人实在是顾不过来,便让人接我进了宫里去。”
说到这里,贺云川仿佛想起来了什么,开口接道:“难怪那时候您把阿月和长风送到圣津,让我和二叔看着他们。”
国公夫人点了点头,继续道:“原本是想送我母家去的,只是那时候我大嫂又怀上一个,怕影响了大嫂。”
“我进宫后一直陪着娘娘,帮她照看平王和七皇子…”
“也许是我一直照看的原因,平王亲近的人除了他的乳母张氏,便是我了,总是人前人后叫我婷姨婷姨,乖巧可爱,又机灵聪慧,实在讨人喜欢…”
贺长风瞧着母亲神色,那是打心眼里的喜欢才会有的表情。
说着,国公夫人的神色却黯淡了下去,她轻叹一声,隐隐发着颤,又端起一杯喝下。
“后来…就出事了…”
“没人知道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平王凭空消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贺云川与贺长风皆是一惊,对视一眼,谁也没想到当初还发生过这样的事。
一个皇子,在皇宫禁地内凭空消失,说出去简直是天方夜谭。可若是真的,那可想而知当时皇后宫内的禁军侍卫,太监宫女至少有大部分都被人收买控制。
“后来呢?”
“平王失踪,娘娘心力交瘁,原本身子就弱,经此一事更是卧床不起,每日以泪洗面…”
“那时平王失踪整整一天一夜,第二日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与皇后娘娘商议之后,她交给我中宫令牌,又安排了她的贴身大宫女,借口母家大嫂身子重需要人照看一日,这才出了宫。”
“我出宫后第一时间联系了你们的舅舅,他知晓此事后又连夜告知先太傅,两人派了几个人趁夜向江南赶去通知先帝,而我为了不让人怀疑,第二日便又回了宫里将事情进展告知皇后娘娘。”
“再后来,先皇銮驾赶回,以雷霆之势收押安王,也找到了被囚禁的平王,那时已经是十多日之后了。”
“安王意图谋反暗害皇子,被先皇抄家砍头,所有家眷贬为庶人,平王自从被找回来后性情大变,那时我已出宫,听说他回到自己寝宫后,亲手杀了自己的乳母…”
“没有人知道平王被囚禁时发生了什么,也没人敢去探寻那个真相…”
国公夫人口中的这些事让兄弟二人各自陷入了沉思。
她抬头看了看天,皓月朦胧,繁星闪烁,恰如娘娘崩逝的那晚。
“娘娘临终那晚,我曾守在殿外…平王来的时候曾问我,’婷姨,母后是因为我,才病情加重,对吗?’”
“当时,殿下看着我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光,好像魂魄被人抽走了一样。”
“黑漆漆的,空洞又无神。”
“他自责,内疚,也无助…”
贺长风听到这里,也不知为何,不由得说道:“这又不是王爷的错!”
国公夫人微怔,浅浅一笑,看着自己小儿子脸上愤愤不平的样子,觉得甚是可爱。
“是啊,所以那时我告诉殿下,‘娘娘为人母,担心殿下是本能,这不是殿下的罪责’…可这么多年过去,我始终觉得,平王也许一直把娘娘的死,怪在自己身上…”
三人皆是默默,这件往事,看似是以失败告终的谋反,实际却夹杂了太多沉重的秘事。
不知过了多久,贺云川猛然想到,当年先皇后发丧之时,有几十名宫女太监陪葬,被送去守陵的,都是当时中宫的侍卫。他又想起,在丧礼之时,曾出过一个小乱子。
有一个救了平王的侍卫,偷盗皇后的陪葬物品,被当场抓住,就地斩杀。
那时他就在不远处,看见还是四皇子的皇上手执长剑,地上一片血迹,而他怀中紧紧护着的,正是年幼的平王。
贺云川仔细联想,仿佛拨开了层层迷雾后,隐约窥探到被隐藏在最深处最残酷的真相,立时站起,脸色发白,心脏狂跳不止。
皇上从来不是一个会因偷盗这样的事就随意斩杀的人,而且那人还是救了自己弟弟的侍卫,按道理小惩大诫足矣…
可那日皇上手起刀落没有一丝犹豫,说明那人是犯了必死的罪…一个小小侍卫能犯下什么罪必须要死呢?
贺云川的脑海里闪过一个瑟瑟发抖惊惧不安的身形。
平王…
“大哥,你怎么了?”
贺云川被这声询问打断思绪,见母亲不知何时已经回房休息,一旁只有贺长风正疑惑的看着他。
“我…没、没事…许是有些困了,我先…回房了。”
贺云川双唇紧抿,不想让一旁的弟弟看出自己此刻的震惊与慌乱,便随意敷衍两句急忙离开。
看着匆忙离开的大哥,贺长风摇了摇头没多在意,独自端着酒一杯一杯的喝着。
“平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喃喃自语着,又抬头看着满天星辰的夜空,心里不禁念叨着:也不知道他那脖子好点了没有。
这边平王回府,出来迎的老管事一眼就瞧见了自己主子脖颈处的一道勒痕,大惊失色道:“王爷!您这脖子…何人如此大胆!竟敢伤您至此!”
原本觉得这老管事言过其实了,可当下人拿了铜镜过来一看,元璟不由得一惊。
莽夫!真是个空有蛮力的莽夫!!
青雀拿着药膏,小心的为他涂抹伤处,有些地方甚至还蹭破了皮渗出了点点血迹,不由得眉头一皱,眼中泛起微微的杀意。
“殿下,今日是否太过张扬?贺长风…”
元璟仰着头,喉头耸动,知道他未说完话的意思,缓缓说道:“无妨,今日还算干净利落,贺长风是有大用的…”
“青雀,你觉得贺长风此人如何?”
青雀手中动作略有一顿,虽心里不愿意,但还是肯定道:“憨直有余,圆滑不足,可…身手不凡,一点便透。”
闻言,元璟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其实,他不过是性子耿直了些,京城里的这些勾心斗角不是他擅长的,到了战场上才是他发挥的时候…”
在元璟看来,一个十几岁便能出入战场,甚至还立下军功,即便是有他父兄为其保驾护航,但这也正说明,贺长风值得栽培。
青雀上好药退至一旁,门外敲门声响起,老管事进门禀道:“殿下,葛四爷说该伺候的都伺候了,供词也都记录好了,人还留着口气,他这就先回去了。”
“嗯,着人好生送葛四爷回去,走,去瞧瞧咱们的姚大人。”
元璟换了身衣服后走到后院的一处小门,老管事拿出钥匙开了锁,开门是一通往地下的台阶。顺着台阶下去,推开一扇石门,赫然是一座刑房,一堆器具的后面有两个铁笼子,其中一个里面正躺着姚令泽。
“姚大人,我这平王府可还舒服?”
听见动静,姚令泽艰难抬头。
这笼子不似普通关人用的牢房,人在里面站不起身直不起腰,躺不平伸不直,只能以一种蜷缩半卧的姿势待着,看着就让人不舒服。
“唔!唔!”
元璟眯起眼,瞧着笼子里的人有口说不出,不由感慨道:“大约,也就一个时辰前吧,姚大人还巧舌如簧呢,如今…说不出话了?”
见笼子里的人没什么反应,元璟不急也不恼,徐徐说道:“你一定想不通,不过是编排了几句已经死了的人,怎么就被折腾成这样了?”
“你一定在想,为什么把你关在这里却迟迟不动手杀你?”
平王抖了抖手中沾着零星血迹的供词,一边仔细看着,一边幽幽说着。
“你还会想,即便是有了供词,自己好歹也是姚家的人,只要撑到明日,姚家一定四处寻找你,就算闹到朝堂上,大不了就是革职查办,凭着你祖父的名头,至少能活下去…”
平王的声音越来越轻,在这空旷的地下刑房里却显得突兀诡异。
那声音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一点一点,钻进姚令泽的耳朵里,伴随而来的,是恐慌,是惊惧,是感受到死亡的倾轧。
“本王其实要谢谢你。”
—谢你递上了这开局的钥匙。
“不仅是你,还有你们整个姚家。”
—谢你姚家满门为皇兄大业铺路。
“不过,明日之后,大周再无姚家。”
良久,刑房内再没有人说话,姚令泽不断发出“唔!唔!”的声音,却无一人回应。
随着石门关闭,那些断断续续的声音被彻底隔绝。
回到房中,元璟坐在桌案边,执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放下笔又反复确认后,连同那份供词,一起放进信封内,以蜡油封好后叫来了青雀。
“把这封信交给灰椋,让他一刻不许耽误,速速送到皇兄手中。”
青雀领命退出房内,元璟这才放松下来,一阵倦意袭来,心道今晚总算能睡个好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