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止夜
星星点点的光焰点缀着静谧林间,大家在夜色中寻了一个时辰,仍然无所收获。
弯月渐渐隐于雨云身后,啪嗒,一滴水珠落入密林,在余凉眉间漾开。
要下雨了……
下雨这火把便不能再打,搜寻难度会随之增大,但是风止夜受着伤,若无遮蔽之处,伤口沾到这雨水则更易感染。
余凉见系统一直不出声,不知是不是风止夜现在还算安全,她在脑中悄悄试探:“系统?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可以直接给我发个定位,别等我找到他后,人都凉了。”
静等了片刻,余凉视线中出现了几个数字:1536,856。
……
余凉扶额:“我要坐标有什么用,你能不能指得明白一些?东南?西北?往左往右?”
系统在脑中窸窸窣窣地又忙了一会儿,才将详尽的路线显示出来。
循着指引找到了一条溪流,林寒涧肃渗着层层寒意,落雨也逐渐密了起来,与溪流声如碎玉落地,将余凉的墨发衣裳淋得湿凉。
顺着溪流行进,见到了一处涧洞,能避雨遮风,是个藏人的地方。
风止夜就是在这了。
余凉右手握着剑柄,以一副随时拔剑的戒备姿态,缓步进入洞中。
虽然他受伤那么重未必能再受她一剑,但万一他还有行动能力,难保不会先将她就地杀死。如果只能活一个,那还是她活下来最重要。
洞中逼仄,没有一丝光亮,所幸余凉的双瞳早已适应黑暗,才在一片黝黑之中看到前方躺着一人。
火把已被淋湿无法再用,她只好取出火折靠近人影。
微弱烛火凑近,这光亮将风止夜的脸庞浅浅绘出,他貌相明净如姣月,即便是这昏暗微光也似乎能看到他肌肤之皙白,眉若轻墨勾勒的山色,此刻正微蹙着,应是身体十分不适。
余凉举着火折下移到胸口处,白衣一片血色,但已不再往外渗血,大概是他自己点穴止了血。但这只是权宜之法,不进行救治怕就如此睡死过去了。
她无奈,只好再将系统叫了出来:“你有没有什么绝世灵药?还魂大补丹?”
“我有那东西还用叫你来?”系统又继续快速敲字。
余凉:“你是系统啊,你开开商城,整点什么神秘道具,积分兑换,好歹能救个人啊。”
系统:“你系统文看多了吧?我们正经系统哪有那么多玄乎的东西。”
“那人我怎么救,现在学医还来得及吗?”余凉想摆烂了。
系统恨铁不成钢:“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武侠小说里都写了,运转丹田之气,盘腿而坐,以双掌传送内力。”
“你确定这行得通?”余凉大疑。
系统:“都是小说,差不到哪去,你试试。”
说完就像故障了一样,再不出声。
死马当活马医吧。
余凉学着小时候武侠剧里的动作,先费力将风止夜撑起上半身,双手支着他的后背,沉肩闭眸,感受着所谓的丹田。
原身自小在太初门习武,内力修炼多年,并不算差。此刻静下心来,余凉逐渐感受到了那股丹田内气在腹下盈动。她继续深探,直到感觉自己可以驱动这股内力。
若传力不当,易造成经脉逆行,走火入魔。余凉心中忐忑,更加凝神静气,感受着自己与这具躯体的融合。
就在一刹那,像是参悟得道,余凉自觉对这股内力有了足够的了解,便顺着所得之法将内力缓缓注入风止夜的体脉之中。
断月心法似寒冰霜雪,与太初心法的日月精气并无互斥,内力输引得还算顺利。只是余凉手收掌歇力后,还是感觉到了体寒发冷。
本就不多的武力值不会因此有所损失吧?
余凉有些后怕,她可是要升职加薪成为盟主的武林新星啊!
想到这,她赶紧在腰袋中翻找物什,居然找到了一瓶居家旅行、行走江湖必备之良药——金疮药!
有点用处,但不多。
她并无外伤,于她无用。
可是……
余凉瞟了眼风止夜的右胸伤口。
不成体统——
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余凉伸手层层揭开风止夜的血色外衫,但衣服已与伤口相凝,就这样生扯定会将伤口再次撕裂流血。可惜此处又无生理盐水浸湿衣衫,雨水含有细菌用了更易引发感染。
想了想,余凉取出配剑,先将周遭的衣布裁开,再单独细致地一点点撕开伤口处的碎布。
这样只能尽量减少撕裂程度,仍是无法避免地由伤口渗出血来,想是钻心疼痛刺激到了风止夜,他双眸猛然睁开,直直对上余凉惊愕的眼神。
她眸中烛火闪烁,此刻右手举着利剑,左手放在他的胸上,像是雨夜屠夫,诡异,又不安好心。
怎么是她。
风止夜只来得及闪过一念,便被余凉剑柄捶头,就这样砸晕了过去。
吓死人了。
互被吓到的两人,余凉以身体健康的优势保全了自己岌岌可危的生命。要知道,但凡他现在能活蹦乱跳,他一个掌风就能将自己送走。
那一刻,她几乎是求生本能一般才使力将他砸晕。
应该不会砸傻吧?
她看看剑柄,重量不大,她也没使大劲儿,没事的,一定没事。她的内力可以扶伤,可治不了傻子。
稍稳住情绪,她慢慢给他敷上金疮药,眼见伤口止住了血,一颗心才总算安了下来。
大雨仍下不停,大概已经将她一路走来的踪迹冲刷干净,此处隐蔽,临枫弟子一行人应是很难找来。
但过了今夜,待日出天晴就都不好说了。她必须想办法躲过众人,将他转移出临枫地界才算安全。
如此想着竟是难眠,她闭目冥思,就与雨声作伴熬过了长夜。
·
天光乍亮,光线从狭窄的洞口透进,洞内一切均看得真切了。
空气中含着雨后湿泥嫩叶的馨香,洞外时不时传来几声燕鸟鸣啼,本该美妙的清晨,余凉却在浑身酸痛中睁开了眼睛。
余凉低头朝躺于身旁的风止夜看去,染尽鲜血的衣衫已被她割得七零八落,此刻他上身半露,胸口处殷红的伤口将肌肤衬得瓷白。
太不礼貌了,她怎么可以让病人受了一夜的凉。
余凉懊恼,摸了摸身上的外衫,竟已干得差不多了,便将外衣脱下给风止夜添盖了上去。
她起身往洞口走去,想来雨是刚停了不到一个时辰,溪径还十分泥泞,树叶受风摇晃坠落下不少水珠,滴溅在涧溪之上,漾起朵朵涟漪。
晨光熹微并不刺眼,但自来警惕的风止夜仍在一片混沌意识中奋力挣扎,半睡半醒间感觉到了环境微明,就在一瞬,他从浑噩中挣脱醒来。
入眼景象有种难言的静谧,曦光倾泻于伫立洞口的女子身上,使得鹅黄衫衣泛起一层若有似无的微光,侧脸柔莹清丽,风止夜只觉有些眼熟。
余凉正思忖着如何悄无声息地将风止夜带离出谷,转眼撞入了风止夜的视线,四目相对。
她警铃大作,面上却装得波澜不惊。
“醒了?”她问。
“是你。”
风止夜念道。
她转过身的一刻,他的意识便已全然清醒,清楚地知道现在的自己身负重伤,不宜运功,还是先辨明此刻境况方为上计。
“感觉如何?”余凉眼中的关切半真半假。
风止夜缄默不答,如墨眉端微微皱起,神色怔疑,身子却已半撑起来,苍白薄唇轻喘着气,一副警觉模样。
余凉瞥了眼他:“你担心什么?若没有我,你能看到今天的朝日?”
“你有何目的?”风止夜问道。
“我要你活下去。”余凉坦然道。
这话不假。
但无人相信,风止夜露出了如余凉所料的怀疑神情。
她微侧下巴示意,垂眉看向了自己脚下的镇狱与百炼。
这趟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还能顺走两件宝物,捡了个大漏。
风止夜瞬间了然:“你是冲着它们而来。”
“是,”余凉蹲下,与他视线齐平,装得一脸高深莫测,“你活下去,但不许向旁人透露此事,于江湖之中,镇狱、百炼,仍在断月楼风止夜手里。”
“呵。”风止夜轻扯嘴角冷笑,虚弱的神态绽出一丝霁月华色,他道,“让我为这莫须有去应付随之而来的虎视眈眈,这笔买卖,不划算啊。”
余凉执起镇狱,指向风止夜项颈,刃尖正对上他孤峭的喉结,道:“用你的命换,怎么不划算呢?”
虫鸣鸟叫声在此时像是戛然而止,洞内一片安静,空气中似有暗流涌动。
才过几秒,余凉的心愈发踏实。
他现在体力难济,否则早已还手。她赌对了。
见风止夜又是无言,她继续道:“你活与不活,镇狱百炼都已是我囊中之物。只是你活着,孟升平那老家伙,多少会对我减轻些猜忌。”
听完这话,风止夜焉能不知她想暗示什么,他现在没有选择,如若不答应也无活命的必要了。
他道:“你如何确保我会守口如瓶?”
“我能杀你一次,便能再杀第二次。”余凉。
风止夜想到了被刺那刻,他的轻功已鲜有对手,但她之轻功,还是过于超然,像是倏然变幻移位,见所未见。
“你的内力……不够深厚。”他道。言外之意,你轻功再如何,只要他不轻敌,再想杀他未必像昨日那般易如反掌。
“既有不与外人道之所求,自当隐匿功法,你若不信,可再赌一回。”余凉反手收回镇狱,剑身紧贴肘臂,转而用脚挑起地上另一把她随身携带的配剑,掷于风止夜身前。
挑衅意味十足。
余凉知道自己这是在摸着老虎尾巴,可如风止夜这种江湖至强魔头,吃硬未必吃软,强者不会多看一眼弱者。再者她是穿进爽文里给连晚亭当炮灰的,可不是穿进什么反派文学,若搞攻略大法,怕是她媚眼都没抛几个,就被风止夜给挖了。
让他对自己有所忌惮,才有谈判的可能。
风止夜看了看那柄秀长配剑,上纹太初门阴阳八卦图样,剑柄用料臻贵,雕刻精致,是太初掌门亲传弟子才享有的待遇。
倒也不奇怪,能来参加开剑大会的人,要么真有实力,要么便有来头。
太初掌门邱识于江湖中颇有名望,为人如云中白鹤,道骨仙风,年轻时行侠好义有过不少善行,后荣任掌门,更从上至下好好整饬过一番门内弟子的操行,以品节之高立威于武林。
若是邱识知道了自己的弟子是个欺世盗名、求索无厌之辈,会是什么作态?
风止夜嘴角勾了层笑意,他又问:“你夺取秘宝,意欲何为?”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余凉见他还不应下,反在这左顾而言他,面上已是一片烦躁。
“既已不耐,为何还不对我动手?”风止夜神色变得从容,他目不转睛,眼神逼视余凉,“看来我的命,远比你说的要重要一些。”
余凉呼吸一窒,有感自己渐落下风,着实不妙,正不知如何是好,风止夜眼神一凛紧盯洞外,突然道:“有人。”
只过须臾,洞外传来几声熟悉的叫喊:“余师妹!余凉师妹!”
——是孟行云。
余凉眼神微动,听这声音愈发接近涧洞,遂利落地将风止夜移至洞口一侧。
他背部紧贴硬凉洞壁,寒意攀上背脊,蔓延至腰间时,虚弱身体被余凉温热的左手稳稳扶住,肌肤下冷暖交织如丝,几分微痒。
为了处于洞口视野死角,两人贴得极近,他们屏气敛息,却能将对方心跳节律感知得一清二楚。
外面渐近的脚步声停在了洞口,孟行云见洞内沉静,连呼吸声都觉察不出半许,更无余凉踪影,停在洞口嘀咕了几声便转身离去。
藏于洞口一侧的余凉大松一口气,原打算击晕孟行云的手刀放松垂下。
此时,两人鼻尖热气呼出唤起了尴尬。
余凉闪身挪开,转过眼去轻声道:“一夜未闻响箭,想必大家尚未汇合,孟行云能找到此处,其他人亦可。我不能再待下去了,你可还能走动?”
太初内力只愈合了他心脉之伤,然而失血甚多,百脉损滞,即便能虚走几步,也无法以灵巧身法躲过巡山的临枫弟子。
见他摇头,余凉了然。
她能力所限,自是不能轻易带他躲过耳目走出山谷,眼下只有让众人知道他的去向,孟升平才会放弃搜寻,他藏于此处养伤,也才能多几分安全。
如此一盘算,余凉心一横,执起镇狱反刃向己,划破左肩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