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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落花人独立(上)

徐宴之原本没有想过,自己的所学能够得以施展,他常看司法和经义之类的书籍。但经义看的多了整个人的思想都是死板的,所以他就选择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看。

他父亲还在世时曾为他卜过卦,算出他这一生路途多有崎岖,而且难以幸免。但长大后策略智谋出众,白手可以成家,财源广进到老愈直,子孙也能继承余庆的福运,是个富贵的吉祥命。

他自小觉得这是那些为了谋生计的江湖骗子胡诌的,但毕竟他的父族自古便是擅于占卜的,而且还极其的准。

徐尚安没有教他那些东西,只同他讲过他的血脉和家族里事情。他一直都在想着如何查十年前临川城的事情。但是量小力微,蚍蜉如何撼树,只能在心底沉寂。

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他从记忆中抽出,唤起神智来。

“徐宴之是我,开开门啊。”

是少女甜腻柔软的声音。

徐宴之起身过去开门。

温苑秋性格不拘形迹从不避讳什么男女之别。她大大咧咧走进来,在桌前找了个位置坐下。

“大晚上来我这做什么?”徐宴之给她倒了一杯茶在她对面坐下,说道:“下月初旬国子监便要开学了,过几日就要收拾一下,准备入宫跟在皇后身边去了。”

温苑秋听他在一旁絮叨,她也没说话,拿起徐宴之给她倒的茶就喝了起来。

茶很苦,温苑秋不食苦东西,她柳眉微皱一口茶含在嘴里,茶的苦涩充满口腔,但是没一会一股茶的甘香冲了上来,一下子没那么苦了。她第一次喝茶,是不令人讨厌的味道。

见她皱眉,徐宴之才想起这几夜他睡得晚一直在看书,所以找人泡了些苦丁茶为了提神用的。有时候读到窗外云天亮漏微光了,他才卸衣上床,茶也没少喝,他倒是喝惯了那种苦味。

“苦吗?要不吃些蜜饯压压苦。”

温苑秋摇摇头说:“不用了,就只有刚喝是苦的。”

徐宴之点了点头,了然一笑:“找我做什么?”

“也没什么大事情,就是想着,我走了让你好好照顾我娘。”

“自然。”

温苑秋伸出手压住茶杯的沿口,轻轻摩挲。

像是看出她有话要讲,徐宴之调笑一般说:“你何时这么故作深沉了?有什么想说的快说吧,过几日就启程了,再想说什么可就难了。”

她能问什么呢?问他身世问他跟自己是什么关系?从温苑秋牙牙学语开始家里就一直有他。他们不同姓,他也不是府中下人。徐宴之待她有多好,她又不是没良心没眼睛。

半晌,温苑秋问他:“你是我表哥吗?”

徐宴之闻言,一时哑然失笑。原来她一直把他当哥哥?

“你认为呢?”徐宴之面上含笑的看着她,没有给她正解,反而将问题抛回。

温苑秋思索了一会,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我们不同姓,那肯定不是我亲哥哥啊,所以我们应当是表亲吧。”

“我并非你的表哥,我母亲同你母亲自小就很要好的玩伴,但是十年前我双亲遭难,我娘就将我托付给了婶婶。”

温苑秋从未听谁提起过,她心里一揪闷声道:“原来是这般。”

“婶婶对我有养育之恩,我自然会对她好。”

气氛一下子沉重了起来。

徐宴之避重就轻的岔开话题 ,说:“你有亲哥哥的,只是你从未见过罢了。”

温苑秋年龄小心思单纯,情绪很容易被带着走,她眼眸亮了起来,满眼惊异:“我有亲哥哥?你见过吗?”

“小时候见过,你哥哥比我大两岁。想来……”徐宴之顿了一下。他想说若是如今活着的话,但这话怎么说出口,他看着温苑秋脸上讨喜的笑脸到嘴的话如悬崖勒马。

他接着说:“想来今年应该有十八岁了。”

温苑秋说:“那他现在在哪?长什么样子?”

徐宴之慢条斯理的将温苑秋茶杯里的存于茶水倒了,换了壶花茶给她倒上,徐宴之摇了摇头扯了个谎:“你兄长在别国念书,很多年没见了我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儿时,徐宴之和温深时是玩伴,常常一起去书院念书一起玩蹴鞠斗蛐蛐,就连冬日里宫中玩冰嬉温深时也拉着徐宴之一起去。他们二人差的岁数也不大,堪堪两岁正是能玩到一起的年龄差。

亥时,天下起了蒙蒙细雨,细如丝线连绵不绝,半空中浮起一层雾气,眼前有了一幅小雨纤纤风细细,万家杨柳青烟里的画面。徐宴之在窗前站了许久看愣了神,他将在他房里睡着的温苑秋抱走后,便下起了雨。

徐宴之喃喃道:“大抵明日就晴了吧。”

第二日,清晨阳光丝丝缕缕的,被不透明的窗纸削去锋芒,最后变得无比柔和的落在温苑秋脸颊上。

温苑秋醒来发现周围装潢是自己的房间,她白日里玩闹累坏了,晚上还去找徐宴之聊天,不知不觉在他哪里睡着了,至于怎么回来的她没有细想。

“淼淼起来了吗?明日就要启程去皇城了。娘帮你收拾些东西。”宋苑等她睡醒等了半个时辰,隔一会就去敲门,就是没动静。

“来了来了。”温苑秋跳下床,飞快的穿上鞋子。

宋苑领着一群丫鬟,端着各种各样盒子进来,摆放在地上一大堆,身后还有徐宴之跟着。

“这是干什么?我要把家搬去皇城去吗?”温苑秋站在一旁,惊得瞠目结舌。“娘别都给我带走,您也自己留点。”

“你身为郡主去了皇城可要注意自己身份啊,莫要莽撞。虽然皇上是你亲皇叔,但是礼仪还是要懂的,做事可要谨小慎微了。”宋苑坐在床边拉着她手叮嘱道。

“还有穿着也该要有讲究了,在外要注意仪表形象,现在你可就代表你爹和临川城的形象。”

“在皇城可就跟王府不一样了,但是三思而后行……”后面宋苑交代的什么她也没听,只觉得脑袋嗡嗡的。

琅冬伺候着温苑秋穿衣梳妆,温苑秋听着宋苑在一旁絮絮叨叨。

温苑秋有些晃神,心里开始紧张了起来,端坐在铜镜前一动不动。

“今日穿这个我找城中锦衣阁定制的衣裳,布料是皇上赏的江南云锦,每年给宫中供五匹,给了皇后两匹。上次皇后找我商议让你去国子监时给了我一匹。我便想着给你拿去做几件衣裳。”宋苑笑眯眯的看着她,满眼都是欣慰。

温苑秋仔细听着点头允诺,但是心有些刺痛,眼底也同时微微泛起泪光。

她不着痕迹的轻轻吸了吸鼻子说:“娘为何不给自己也做几身衣服。”

宋苑将下人都遣了出去,屋里只剩徐宴之他们三人。

“娘有衣裳穿,如今王府吃穿用度都靠着皇上给,咱们不能这么铺张浪费。”

宋苑握住她的手说:“你爹走了,家里仅有我们母女俩。并无多少收入,宴之也还小,家里只有我一个人能做主。我一个妇人家也没多大本事,如今这世道,没了夫婿的女人什么都不是,即便你娘我是临川王妃也没用。”

说到这宋苑声音微颤有些哽咽。

“在人们眼里女子只是男子的傍身之物,可以随意丢弃也可以随意买卖。你就不一样了,你身上流着皇室的血。这府中若不是还有你在,这临川王府早就是一个空壳了,任谁都能羞辱。”

温苑秋刚想说,她不是还有一个兄长吗?蓦然看到徐宴之向她投来的目光,赶忙把嘴里的话咽下去,话锋一转。

温苑秋说:“那爹不是临川的王吗?爹以前还救了临川百姓的命了,他们怎么敢?”

“哪有什么真正念人恩情的人啊,不过都是利益罢了。人心叵测,你怎知一个平日同你交好的人,在危难的时刻不会突然背叛你,戳你心窝呢?”

温苑秋不懂了,她还是见识太少。什么人心什么背叛,她都不懂。

宋苑早就明白皇后为何执意要温苑秋去国子监了。想来,是要她学会如何没了亲族在旁也能独自面对这世道的不公,如何成长。

皇后还说服了皇上,下了一道允她入国子监的圣旨。

差不多时辰,来传诏的公公就要到了吧。

温苑秋用余光看了一眼,宋苑手里拿着的衣服。光是叠着码放在那里就感觉那一套衣裳十分的繁重复杂。

好看归好看,但是如果极其复杂的话,温苑秋会瞬间对这好看的东西失去兴趣。

温苑秋要换衣裳,徐宴之到去屏风那头回避。

半个时辰了,衣裳才穿好。温苑秋被繁重的衣服束缚的走路都不方便了。

琅冬看她绷直着双腿走路十分滑稽,忍不住笑了。

“郡主可别这般走路,前些日子少爷教您的礼仪。温习这么久,明日便要开始天天用上了。”

温苑秋一听什么什么礼仪的,她就开始莫名感觉肩膀和腿开始抽痛。

六日前,王府院子内。

温苑秋头上顶着三本书籍。一动不动的站着。

徐宴之拿着细长的竹条,在她身边转了。一边走一边拿着竹片放在她身上比量是否处于同一水平之中。

“幽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

说着,徐宴之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左肩,“肩膀不要偏斜 ,肩膀放松,调整好呼吸。”

温苑秋闭着眼,强忍着身上的酸痛感。

徐宴之继续说:“要是书掉下来的话,就再加一个时辰。”

温苑秋眼睛蓦然睁开,看着徐宴之脸上严肃的表情,不像是跟她开玩笑样子。

她刚深吸一口准备一鼓作气坚持下去,结果直接三而竭头上的书“哗啦”一声全掉了下来。

“这……”温苑秋偷偷看着徐宴之的脸色,既尴尬又害怕。

徐宴之看着她一语不发,看的她汗毛都竖起来了,她心里暗道不妙。

果不其然,她“如愿以偿”的从午时站到了夕阳西下,晚上回到房间,身上哪哪都是痛的。

她躺在床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宋苑心疼极了,找郎中开了一帖药,拿去让琅冬煮了,泡了个药浴。

“琅冬你说这是什么药啊,怎么泡了之后就不那么痛了。”温苑秋泡过澡后,躺在院子中的秋千上同一旁的琅冬讲话。

琅冬答:“奴婢不知道这些东西。不过郡主可以去找徐少爷问问,或许他知道。”

“我才不去呢,他就是个恶人。”温苑秋咬牙发着怨气。

“真是娇气的小郡主。”

徐宴之的声音从一旁的传来,吓得温苑秋一激灵。差点从秋千上翻下来,幸好一旁的琅冬扶稳了秋千。

“你什么时候在这的。”

徐宴之笑了笑说:“就在你刚刚说我是恶人的时候。”

温苑秋突然“哎哟”一声,从秋千上下来,靠在琅冬身上呻吟道:“我身上又痛了,快扶我回去歇息吧。”

徐宴之看着她一眼就会被识破的拙劣演技,觉得好笑又好玩。

今天给她折腾坏了,就不逗她了。徐宴之没再说话目送着她们主仆二人一高一矮的身影融进夜色里。

琅冬去煮药时,他去看了一眼,郎中拿的药里有红花、丹参、川芎,有舒筋活络的功效,今晚能保她睡个好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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