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江春入旧年(下)
徐宴之带着温苑秋在临川城玩了一天,在湖中泛舟钓鱼时,温苑秋鱼瘾犯了,伸着手在水里捞鱼,半个身子都伸出去,差点掉水里。徐宴之情急拉住她,她还傻乎乎的冲他笑。
“为了捞鱼小命都不要了?”徐宴之一手揽着她的腰,将她从船边提到船上。
“我簪子掉水里了。”温苑秋突然惊呼道。
徐宴之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宽大的衣袍很暖和。他握住他的手塞进自己的衣襟里贴着里衣,用体温给她暖手。
“掉了便掉了,你还能下去捡回来不成。再说了,我们现在还在船上,就算去捡也不过是刻舟求剑。”
温苑秋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眼巴巴的瞅着湖面。
“你衣服都湿了,回家换一身衣服,不然会染风寒的,还想玩明日再出来便是了。”
徐宴之让乘船的渔家返回靠岸,下船时将他身上的衣袍拉紧,“天色已晚,注意保暖,冻坏了身子就不能出来玩儿了,就不能吃柑橘椰蓉奶糕了。”
温苑秋被他哄住了,赶紧拉了拉衣袍将自己裹住。
“那你呢?你穿的也太薄了,衣服给我你怎么办?”温苑秋被他的气息包裹着,心里一阵暖洋洋的。
“我身体比你好多了,你天天吃也没见长肉,身板子风一吹就要吹跑了。”
温苑秋在车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徐宴之说话,她有些困了,一阵倦意席卷而来,她倚着徐宴之的肩膀睡着了。
到王府时,天上暮色已沉,连最后一线阳光都淹没在天边被黑夜吞没,星辰与晨光的交替只在一刹那。
宋苑这几日天天入宫同皇后谈论温苑秋入国子监念书的事,平日里都很晚回府,铺子里的事情也交给了管事的嬷嬷去打理,打理完的账目都送宋苑那里去。
申时,宋苑回宫,到了酉时他们还没回来。宋苑也不敢叫厨房安排晚饭,只能先等一等。
她有些急了,一直在府门口踱步。几刻钟后,今晨她们坐的那辆马车从远处驶来。
马车停下后,车帘撩开,徐宴之从上面下来。怀里安安稳稳的抱着熟睡中的温苑秋。
“婶婶,淼淼睡着了。”
“淼淼的衣裳怎么是湿的?”宋苑伸手摸了摸温苑秋的衣衫。
一旁的琅冬拿着一个厚袍子细心的给温苑秋盖住裹上。
徐宴之同她解释道:“今日去湖上游船,不想正值鱼虾肥硕待收之际,掀起的水花弄湿了衣裳,是我考虑不周了。”徐宴之眉眼语气皆带歉意,半句不提温苑秋抓鱼半身落水之事,免得温苑秋醒来挨数落。
“考虑不周不碍事,婶婶没有责备的意思”说着,宋苑摸了摸他的衣衫说道:“宴之快回屋穿身衣服吧,别着凉了。”
徐宴之应了一声,抱着温苑秋往她房间去,给她掖好被角后便走了。
徐宴之刚回自己屋里,换了身宽袖长衫坐在书案前拿起律典时,屋外便响起一阵叩门声。
屋外人说:“徐少爷,侯夫人让奴婢给您端碗姜茶驱寒。”
是琅冬的声音。
“进来吧。”
得了允诺,琅冬轻手轻脚的推来屋门端着一碗浅棕色的汤水,放在他的书案上。临走时在屋门口顿了一下说:“郡主有些发烧,少爷要去看一下吗?”
徐宴之微愣,旋即应了一声:“等下就去,你先退下吧。”
徐宴之在王府长到十七岁,身边一个婢女家仆都没有,更别说像别的世家子弟那般十四五岁就有通房丫鬟了。
徐宴之做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衣服自己洗,洗漱穿衣也从不使唤下人,按道理这种主子是很讨喜的,但是府上的人都不太愿接近他。
刚开始琅冬确实很好奇也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后来听他训那些做了逾矩事情的婢女的时候她才明白。
当时琅冬躲在远处听墙根,只听徐宴之冷声冷语的说:“在外面卖力气挣钱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但是想不靠卖力气挣钱实在是可耻。”
琅冬还有些不解便去问了温苑秋,哪知温苑秋知道她好奇要打听这件事情就开始双眼冒光,并声情并茂的跟她讲:“那几个婢女天天议论他,然后仗着有几分姿色便开始搔首弄姿。结果被徐宴之嘲讽的无地自容。”
听温苑秋讲了一个时辰,琅冬这才解了心中困惑,平日里看着徐宴之就是一副闲人勿扰,杂事勿来的清冷样子。现在想来,府上的下人不愿意接近他也算是有了道理。
也难怪像郡主这么闹腾爱闯祸的性子。她应付不来王妃也应付不来,徐宴之三两下就给制服服帖帖的。
徐宴之去找温苑秋的时候,不经意间见侯府管事的嬷嬷在体罚婢女,本来徐宴之没有在意,但是冷不丁听到了他的名字。他才站着脚,打算听下去。
“王妃没让你去给徐少爷送什么姜茶,你这贱蹄子仗着有几分姿色,得了郡主的青睐不说,还想脚踩两只船?去勾搭徐少爷。看我今年日怎么弄你这贱蹄子。”
在远处偷听的徐宴之眉头紧锁,凝神一看,跪在地上的正是琅冬。
“嬷嬷若是觉得奴婢送姜茶有错的话,奴婢认了。但是奴婢并没想去勾引徐少爷,嬷嬷怕不是觉得奴婢踏踏实实,从不与你同流合污的在私底下做那些腌臜事,所以嬷嬷视我为眼中钉?”
琅冬虽然跪在地上但是丝毫不怯弱,仰着头字字戳上她的脊梁骨,那嬷嬷心虚了,她环顾四周看了看有没有下人经过。
嬷嬷恼羞成怒举起手中的竹棍子向琅冬身上抽去,她厉声威逼道:“你若敢说出去半个字,休怪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徐宴之刚想过去就见宋苑带了一众下人,气势十足的向他们走去。
“她敢不敢说我不知道,但是你今日想走可就难了。”宋苑气势极强的站定,身后的下人将那嬷嬷围住。
那个嬷嬷可能万万没想到会被发现,吓得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忙求饶。
“并不是王妃想的那样,奴婢没有……”
宋苑瞧都不瞧她一眼,伸手去拉琅冬起来。
徐宴之看宋苑的样子还带了下人,心中猜了一个大概。
“事已至此,你还不交代?是要我把人证物证全都拿出来放你眼前?你猜肯说吗?”
琅冬面上坚毅丝毫不惧,她看着地上趴跪着的老嬷嬷,丝毫不怜悯。说话的语气里尽是讥讽的味道,她说:“奴婢同侯夫人的这一出引蛇出洞,你还满意吗?”
“什么?你……你们……”老嬷嬷满脸的惊异与恐慌,突然她浑身抽搐着翻着白眼一头栽倒在地上。
一众下人七嘴八舌的。
“她不会死了吧?”
“这老妪平日里可没少苛待下人。”
宋苑冷笑一声:“来人,把她捆起来丢偏房去,晚上你们轮流看着她。明日送县衙去交给衙门处置。”
徐宴之在暗处看的这一出戏无疾而终,有些惋惜没有看到精彩的地方。
“宴之在这看的津津有味呢,我的戏演的可还好?”
宋苑何时走到他面前的?他回过神时才察觉。
“婶婶要不同我讲讲你们的引蛇出洞?”徐宴之笑着看了一眼一旁的琅冬,然后视线落在宋苑身上,琅冬道了句“告退”,便走了。
“这个嬷嬷是太后送来的,说是宫里的老人了。处理府上大小事务十分熟练。叫我收着,我自然有防备。但她除了每月同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见几面,就没其它异常的地方了。”
“那您这是?”
“你虽然也能帮我打理府上事务,但府上账本都在我这里。你知道的,我平日不爱看这些。但是琅冬说日常收支一直都是收不付支,我便开始警觉。”
“所以今晚这出戏怎么还有我?”徐宴之问。
“戏中有你,是因为需要你插这一脚。引她挑琅冬的毛病,我同那老妪说我并未让琅冬出给你送姜茶。我早知道她有问题了,所以琅冬就一直当做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管的样子,她心急便露出话柄了。”
“您同琅冬的关系,似乎不一般。”
宋苑笑了笑,她略带惋惜的叹了口去说:“琅冬是我娘家表姐的女儿,我表姐没有嫁到良人,就随意嫁了一个当地的商人。哪知这个商人是假身份,实则那商人是个酒鬼,爱喝酒赊账。最后把我姐姐的嫁妆都给喝没了,日子过的揭不开锅。”
“为什么不和离?”
“我们女子嫁了人就是一辈子,和离会被旁人看不起的。我表姐临终前瞒着表姐夫将琅冬托付给我了。”
“那她怎么做一个丫鬟。”
宋苑拂了拂他的头说:“自然不敢大张旗鼓的跟我们同吃同住了,就怕哪一天我那酒鬼姐夫找来要。”
徐宴之抬头看着天上的一明一灭的启明星,它犹如风中烛火,它时而微弱时而闪耀。
今夜晚风习习,吹的人骨头都是酥的,很舒服。
半晌,徐宴之冷不丁问了一句:“那您也是被世俗约束了吗?”
不改嫁,宁愿做一个寡妇。
宋苑摇摇头,眸中柔光闪烁,像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情,整个人都变柔了。
“我同王爷是在临川相遇的,他待我很好,也不在意我是平民出身。当时我想离开他,我觉得我配不上他的。但是他对我说,如果不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而是因为被朝政家族强行捆绑,他宁愿一辈子不娶。”
他在她的生命里熠熠生辉,哪怕以后的日子里没有他了。即便独自面对流言蜚语和四面八方涌来的恶意,我也愿意代替他守着这一方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