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老許
三月一日,晴。
凌子崇站在閣樓頂端,火光在他腳下流動、匯聚,彷彿一條火焰巨龍。在以前,黎明的火光是屬於城內歌舞昇平的三瓦四舍,可現如今,火光是紫京衛的火把,他們在天色裡熊熊燃燒,將南國慘痛的一頁歷史燒成灰燼,彷彿從未存在過。
自從畫眉之亂爆發,紫京的夜晚便再未對平民開放過。每值宵禁期間,全副武裝的士兵會穿行於大街小巷,搜查畫眉叛黨。畫眉王是南國最大的封侯,其黨羽在國都盤根錯節,牽連頗深,凌子崇記得最早執行宵禁的那段時間,幾乎每一晚,都有士兵的喝罵與男女的哭嚎從夜風中傳來。
凌子崇一躍而下,仿若優雅的鴻鵠,往東德坊的方向飛去。
在國都,輕功是被嚴令禁止的,每一段空中棧道的警戒位上都會安排幾名弓手,時刻監視城中狀況。但此次凌子崇帶有畫鬼寺特批的搜捕令,弓手們沒有難為他。
老許已在順民油鋪前潛伏許久,他的身子隱藏在街角的陰影中,背部緊繃,右手看似隨意地搭在腰刀上,眼睛卻時刻盯著油鋪前的動靜,如一隻蟄伏的猛虎。
凌子崇悄無聲息地落在老許身後,問道:“情況如何?”
老許舔舔嘴唇,饒有興趣道:“東德坊的線人說的沒錯,這油鋪子果然有貓膩。打我監視這裡算起,三刻鐘內已經有五人進入鋪子,卻無一人出來。打幾桶油,可用不了這麼長時間。” 說罷,他轉頭向凌子崇問道,“搜捕令怎麼樣了?”
凌子崇取出令牌,“剛剛批下。”
老許嘿嘿一笑,把牌子揣進衣兜,“有兄弟當官就是好啊,搜捕令說來就來,若是走正常流程向楚大人申請,沒一天兩天可批不下來。”
凌子崇苦笑道:“大人前幾日才回紫京,估計正忙著向上面遞交報告,自然沒空去管搜捕的事。”
老許拍了拍凌子崇的胸脯,低聲道:“這次我進去捉人,你在外面放風,事成之後寺內發的獎賞,你四我六。”
凌子崇點頭道:“好。”
有了凌子崇的同意,老許頓時來了動力,整個人如捕食的猛虎撲向油鋪。雖然他已年逾四十,可腳下的功夫卻看不出半點老態。
他大喝一聲,抽出腰刀,鋥亮的刀身在晨光下閃著耀眼的光,瞬間劈開油鋪大門,衝了進去。
不到半炷香的時間,老許便提著六個五花大綁的男人出來。五個是方才進油鋪的客人,一個是油鋪的老闆。
凌子崇依舊在陰影下注意情況,油鋪門口卻已警戒著幾個東城區的捕快,直到老許亮出搜捕令,捕快們才收刀入鞘,上前詢問狀況。
老許簡單道:“六個非法持刀的蟊賊,沒有向官府登記門派。”
在南國,平民百姓使用的武器皆有嚴格的長度和重量規定,只有入了軍籍或官府登記在冊的江湖門派弟子才有權使用殺傷性較大的刀槍棍棒。
一個捕快警惕道:“是畫眉軍的人?”
老許還沒回答,那被綁著的油鋪老闆趕忙否認:“不是!”
老許擺擺手,說道:“沒那麼嚴重,只是私下做刀劍生意。”
油鋪老闆忙不迭地點頭,巴不得承認自己的罪行。如今畫眉之亂的餘波未息,各地官府風聲鶴唳,本著寧可殺錯也不放過的道理,把江湖案件一律打成畫眉叛黨作惡的前例屢見不鮮。
他們私賣刀劍,撐死打十幾大板。若被當成畫眉叛軍,說不準得掉腦袋了。想到此處,油鋪老闆聲淚俱下,一五一十地將自己的罪行交代明白。
待捕快押著六名犯人返回衙門,凌子崇才從角落現身,取出一盒藥膏,交給老許,“回去先將藥膏加熱,再往腰上的淤青塗抹,早晚兩次,塗抹五日。”
老許“嘶”地吸了口冷氣,“你是神仙吧?這都能看出我的腰傷。”
“你的內力在腰部運轉不暢,仔細觀察便看出來了。”凌子崇道,“油鋪那幾人武功這麼厲害?”
“小傷小傷,不礙事。”老許撇了撇嘴,失望道,“切,鬼鬼祟祟的還以為是抓到了幾條偷偷祭祀邪神的大魚,沒想到只是私販刀劍,這下寺內的獎金可吹嘍。”
“留在紫京可是你自己選的,國主陛下的眼皮底下哪會有那麼多邪修?”凌子崇翻了個白眼,“況且跟你說了多少次,平日練武多下點功夫。照你這個樣子,真遇到邪修了估計也打不過。”
老許扮了個鬼臉,“我都在點意境巔峰停了快十年,這縱橫境哪是說成就成的,你當人人都是你呢?嘿,別看我武功不如你,放眼江湖,我這水平怎麼說也算個小高手了吧?當初我十八歲突破龍骨境入點意境,太學裡的教習還誇我天資聰穎嘞!”
他眼睛骨碌一轉,拍拍凌子崇的肩膀,哈哈笑道,“比起藥膏,凌老弟,你陪我去旁邊的酒鋪的喝上幾碗慶功酒更能緩解我的傷痛啊!”
凌子崇說:“我們還得回畫鬼寺回報任務。”
“下午有的是時間寫報告。”老許大大咧咧地摟住凌子崇,將他往酒鋪拖去,“楚大人可是給了我們半天時間解決順民油鋪的案子,我們結束得早,是我們能力強,這上午剩下的時光,便是對我們能力的嘉獎!”
凌子崇面露苦笑。老許的武功差了點,嘴巴卻厲害得很,總能冒出些歪理。
好在他對此早習以為常。老許是凌子崇在畫鬼寺為數不多的朋友,他為人灑脫,不喜寺內條條框框的約束,因而總不受上頭待見,分不到外出抓捕邪修的差事,而紫京又哪有多少邪修傷人的事件,所以多數時候他經手的疑似邪修的案件,都是像今天的烏龍罷了。
老許自己倒是對此不甚在意,他本是南邊花都官府的一個小官,因為媳婦吵著要把孩子送進紫京最好的書院,這才申請調來紫京。然而紫京官府的位置已滿,老許只能退求其次,做了個畫鬼寺的使官。
依他所言,不被上頭賞識更好,這樣便能一直留在紫京陪著孩子讀書。若像凌子崇這般嶄露頭角,恐怕上次被派去畫眉省的就是他了。
老許喊小二上了兩壺鋪裡最好的酒,當即咕嚕嚕地倒滿一碗,衝凌子崇舉碗敬意:“第一碗先敬凌老弟!”
凌子崇不解:“敬我做什麼?”
“敬你升官!“老許吹了聲口哨,”你這兄弟可不夠意思啊,升任寺丞也不跟我慶祝一番,想悶聲發財呢是不是?”
凌子崇笑道:“說的有道理,兄弟我這就自罰一碗。”
老許也幹了一碗,然後問道:“話說凌老弟,你這次去畫眉省執行的是什麼任務?能讓寺內直接升你一級,那可是天大的功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