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老乡见老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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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
在八九十年代,沿海的城市村镇利地理和政策优势,强化基础建设,改善营商环境,一个个以村镇为规模的工业区拔地而起,吸引了大批海内外的商人来此或租或建,兴办产业。
经济腾飞,风云激荡——泥墙瓦房变为高楼大厦,险峻天堑化为开阔通途,乡镇渔村成为现代都市,当地的农民洗脚上田,当起了包租工或干起了其它营生。于是工厂便存在海量的用工缺口。
相对比内地高得多的薪酬水平,对尚在贫瘠地土地上挣扎的内地人无疑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于是一大批不安现状的内地农民便孔雀东南飞。背井离乡,南下寻梦,形成了波澜壮阔史诗般的打工潮。
这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挥洒汗水,为经济建设添砖加瓦;他们点燃青春,为社会发展贡献力量;他们勤劳踏实,用不屈的斗志向命运吹响了不甘的号角。
对这庞大打工者群体,随着时代的发展与社会的变迁,贴在他们身上的标签也五花八门。优越者者称之农民工,打工仔,打工妹,乡巴佬;居高者称之进城务工者,城市建设者;恶意者称之为盲流,游民,社会不稳定因素;当然也有同情者称之为公民,弱势群体,新X人的。
这些称谓的变化无不体现了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特色,也充分的说明了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但可悲的这些标签都是其它人强贴在他们身上的,这个特殊群体似乎从来就没有话语权。个中的意味让人不寒而栗,你品,你细品!
坣岗工业区便是那个年代筑巢引凤的代表。
看上去每个厂房的面积都不大,和高原厂的面积完全没有可比性。但每栋厂房都方方正正,基本上都是二层。像一个个盒柴盒一样趴在那里,一眼望不到头的样子。估计这里的工厂比我们整个县城的工厂数量还多,让乡巴佬进城的我震惊得目瞪口呆。
沿着厂房上的招牌一块块的辨认过去,很快,我就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森江电子厂”。这说明李铁柱他爹还是靠谱的,至少厂名没有弄错。
据说李铁柱同志在厂里当仓管员,混得风生水起,过春节时抽的烟都是精品白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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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江电子厂只有一栋厂房,三层。工厂里面干干净净,偌大的工厂院子里面,一个闲人都没有。。只有靠着厂房墙壁堆放着一些栈板。四面围着那种好看的铁栅栏,上面有铁枝尖刺的那种。
不过我对这种带刺的铁栅栏有心理阴影,记得在学校看过一次录像,港片。里面有场追逐戏,一个小混混走投无路,勇翻栅栏,然后就脚下打滑,开始自由落体的实验,但估计刚落到"自“字时,便自挂东南枝,挂了。
森江电子厂的大门也是个铁栅栏,边上是门卫室。有两个制服男正喝着茶,坐在电扇下吹风。
我拎着背包推门进去。迎面是年轻的的面孔,一双惊愕的眼睛盯着我,上下打量了一眼。然后便勃然变色,破口大骂:“你TM是谁啊,干什么的,怎么闯进来了?出去!”一边骂推搡着我。脸上一脸的愤然,一幅我欠他钱没还的样子。
我一下愣住了,我靠,什么个情况?这保安态度也TM太恶劣了,不让进你就好好说耍什么横呀?
我手一档:“同志,我找人的。”
“找人在外面等,先出去!”保安一脸不耐烦,又推搡过来。
我被逼得连连后退。就要退出门外,这时坐在里面的一个年长保安开口了,“你要找谁啊?”
“李铁柱,我找李铁柱!”我连忙看向年长保安,年长保安精瘦矮小,看上去有些萎蔫。但这一刻,萎蔫的保安在我眼中的形象异常的高大全。
“李铁柱是TM谁,不认识,出去!”年青保安还是很恶劣。
我有些慌了,难道李铁柱不在这?不对啊,厂名是对的啊!
“等下,你刚来不认识他。”年长保安冲年青保安说道:“李铁柱是仓库的,他和办公室杨花花搞在一起的。”
“哦,那个肥婆?”年青保安似乎想起来了杨花花是谁,便没有再推搡我,站在一边依然摆着一幅臭脸。
年长保安看上去比较和气,他看了一下手表,对我说道:“厂里要到5点半下班,现在3点不到,你先在外面等下,我帮你跟李铁柱说一声,到时让他找你。”
“谢谢领导,我能不能在里面等啊?”我有些天真的问道。
“我不是领导。”年长保安说道:“外面的人是不可以留在保安室的,你没看到门口有个牌子么,“外厂人员,未经许可不得入内”。你离大门远一点,不然办公室的人看到了不好说话。”
感情这工厂里面是个禁区啊。我有些不理解。记得我去高原厂也是横冲直闯,怎么到了资本家的地盘,一个保安室居然就不让进了?果然是万恶的资本主义啊!这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
总算明白年青保安为何反应这么大,便打了个招呼:“好的,那我在外面等。不好意思啊,我没弄清状况,打扰你们了。”年青保安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尴尬的笑了一下。
拎着背包走出门卫室,我怀着对资本主义社会满满的恶意朝远一点的地方走去。
工业区的绿化还是搞得还不错,公路两旁都是绿化带,不远便有一棵高大的棕梠树伫立在绿化带中间,如一根根电线杆。
只是这种树真的就象电线杆一样,几乎没有枝叶,失去了遮风挡雨的功能,当然也挡不住南国下午毒辣的阳光。
我沿着工业大道四处游荡,用一双乡巴佬的眼眼,震撼的看着这陌生的世界。
道路两边是一栋栋厂房,这些厂房标准得象克隆的一样。有的厂内机器轰鸣,有的厂内寂静无声。
有的厂房即使是大白天,也亮着明晃晃的灯管。这得多费电啊,我不免为资本家们担心。已然忘记了我刚刚才被资本家的走狗歧视羞辱了一番。
或许我知道,这每栋火柴盒一般的厂房,都是一只饕餮巨兽,正在无情的吞食着无数打工者的青春。也许很快,我也会心甘情愿的淹没在这些饕殄巨兽的嘴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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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点多钟时,我又回到了森江电子厂。这次我没有再去保安室自讨没趣,而是坐在的绿化带边上的水泥沿上。我看到绿化带边上三三两两的有好些人,或站或坐,大约和我一样,也是在等人的。
我安静的坐着,眼睛死死的盯着工厂大门。我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这么迫切的期待看到李铁柱,一个白白的死胖子。
我此刻宛若久旷在家,深夜枯守闺房等待丈夫归家的良人。一缕哀怨,一丝期待,一分忐忑,一点失落。五味杂陈!
五点半,保安室边上的小门开启。我猛地站了起来,走近厂门,睁大眼睛向着里面望着。
便看到许多穿着土黄色厂服的工人,排着队从一楼的楼梯口向厂房的另一边走去。
那里应该是工厂的生活区,是吃晚饭的时候了。我吃道这边许多工厂都是包食宿的。
也有三三两两的人向厂门这边过来,马上就有守在外面的人迎了上去,一般都是男生接女生。接到后就手牵手的离去。
我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万一错过我要找的人事情就大条了。但李铁柱死肥宅一个,体积大颇有辩识度,只要出来应该很容易发现,就是担心保安没有传递信息给他。
可惜我始终没有从出来的人中找到李铁柱同志,毕竟我视力不是很好,这让我很焦急。
正当我心球焦的时候,一个瘦高的人出现在厂门口,他和年长保安打了个招呼,递了一张纸条给他。年长保安便远远的朝我的方向指了指。然后瘦高的人就出了厂门向我走了过来。
迎着落日的余晖,瘦高的人的面容我看得不是很清,只是隐隐有些熟悉。直到瘦高的人走到我面前,在我眼晴挥了一挥。
“财鱼?你个狗卵的当国家干部了牛B了啊,都不认得老子了?”瘦高的人闷声闷气的冲我打招呼。(注:生鱼,家乡称之为财鱼,皮肤黝黑,是我的小名)
“你是冬瓜?”听到熟悉的声音,我顿时激动起来,声音也亢奋了许多。
“不是我是那个,遭孽,你个狗卵读书把眼睛都读瞎了,连我都不认得哒!”李铁柱笑嘻嘻的嘲笑我。
我靠,看着眼前象麻杆一样的李铁柱同志,我懵了。这TM还我印象中的发小么。我的发小不是被他爹李宝国书永喂猪一样喂得白白胖胖的么?怎么大半年不见,整个人都小了一号,这削瘦的身材简直对不起冬瓜这个绰号!
“你个狗卵还怪我,你TM咋瘦成这样子了?冬瓜都变成黄瓜了,还TM是蔫了的黄瓜!你怪老子眼瞎,我看估计你伢老子看到你都不认得你是那个哒?”
李铁柱一脸无语的表情,给我肩上一拳:“草,老子面相又没改!你个狗卵近视就近视,戴个酒瓶底都不起卵用。”
我看着李铁柱,有点为他失去的肥肉感惋惜:“厂里是不是很辛苦?你这一身的膘咋说没就没了呢?”
李铁柱有点恼羞:“你个狗卵不懂行情。今年厂里伙食不好,老子刚好趁机减肥。在这里胖子不吃香,太胖了泡不到妹子的。”
还有这回事?我有些半信半疑,不过听年长保安说起过有杨花花这么一号人物,可能李铁柱同志说的是真的。
李铁柱又看了我拎的包,说道:“莫说了,我晚上请了假。走,先去住的地方。妈的,好久没有吃大餐了,刚好你过来,晚上带你去整点好吃的。”说着拉着我就走。
在火车上我听憨厚男介绍过,在外面老乡情谊很淡薄的,既使在家乡再好的关系,一到外面就变质了。很多时候都是老乡见老乡,背后开一枪。甚至有的老乡会把老乡往死里坑!
所以我很感动,没有问七问八,直接就整,李铁柱同志的热情让我感受到了浓浓的乡梓情谊,不愧是发小。还好我已经是个大男生,没有眼泪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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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我们又回到了与工业大道与主干道交接的那片握手楼那里。李铁柱用钥匙打开其中一栋楼的铁门。然后我们就沿着狭窄的楼梯向上爬。
李铁柱住在五楼,是套三室一厅的房子,几个工友合租,400元一月的租金,工友分摊。本地原来的农民基本上都建有这种公寓性质的楼房,平时就租给各式各样外来人,生意好的很,有时一房难求。
打开房门,李铁柱带我走了走去。客厅是公共区域。一套木质沙发,一张茶几,几把圆胶椅子,靠墙有个方桌,上面放着一台电视。总体上很简洁,但收拾得还算干净。
只是靠窗的墙上拉了一根长长的粗铁丝,上面挂着一些洗过的衣服,还有几件不同颜色的内衣夹在其中,非常的突兀。
我笑着问李铁柱:“衣服怎么不晾在阳台上?这晾在室内感觉怪怪的。”
李铁柱看着我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嫌弃的眼神让我觉得自己象个白痴:“晾在阳台上?明天早上说不定就被人偷走了!”
我不以为然:“治安有这么乱吗?再说偷衣服做什么,码数不一样还不能穿!”
“不能穿又怎样?拿走了收藏起来不行吗。”
我一愣:“还能这么变态!”
李铁柱:“你个狗卵真是读书读傻了,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神圳!”
“神圳怎么了,不还是共和国的地盘吗?”
“这能一样吗?神圳关内也是共和国的地盘啊,没有边防证去都不让你去!”
李铁柱见多识广让我有些意外,感觉这见过世面的人就是不一样,狗入的以前跟在我屁股后面屁巅屁巅的跑,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的人,现在居然学会的辩论反驳,这以后再学会兵法不就反了?
我有点拿捏不住,便从挎包中将李铁柱他爹给稍带的东西给他,几罐剁辣椒,一块老腊肉。支书家条件在村里算最好的,腊肉从年头吃到年尾,腌制的很好,也不会坏。
李铁柱开心的很,连忙收拾起来,放到了他的房间中。再出来后便拿出一瓶洗发露递给我,一边扇着鼻子一脸嫌弃:“狗卵你先去洗澡,身上都有味了。洗完澡后我带你去吃大餐。”
这个我没话说,这趟出来遭了老罪了。身上的味道已很浓,连我自己都嫌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