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连城
几位公子正这样想着,后方就跑来了一个小厮,“少爷,五皇子和六皇子来了。”
众人皆是一惊,随即看向陆铭的眼神都变了,竟然有两位皇子来陆府赴宴,更不用说其中五皇子最得皇上宠爱。
想来,皇上是有意让陆家起来啊……
陆铭惊讶之余也有些疑惑,五皇子同他交好,且之前也透了消息,说皇上会让他来一趟,他会来并不稀奇,可是六皇子会来,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虽是疑惑,动作倒是不慢,同贵女们打了个招呼,几位公子们就走了。
而几位小姐闻言,也是惊讶,但是惊讶过后就看向了迟意,原因无他,来的那位六皇子,就是自小与她定婚的,她的未婚夫。
迟意也是难得的一怔,这个未婚夫的存在,她自小就知道,只不过只是小时候见过,如今细细想来,竟是自小时候定了婚见过几面,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一来是她自己因身体原因鲜少参加宴会,二来也是因为这位六皇子不受宠,依稀记得他小时候倒是受宠过一段时间,可后来就没了什么风声。
如今突然出现,倒叫她有些措手不及。
“六皇子……”有小姐出声,“是迟小姐的未婚夫吧!”
这一出声,其余人像是又找到了新奇的事,再加之还未出阁的小姐们对男女感情之事本就带着好奇,于是花也不赏了,一股脑的问题问了出来。
“六皇子好看吗?”
“迟小姐你对六皇子是什么感觉?”
“你们定婚期了吗?”
“对呀,算来你如今也十八了,如果没定,应该也快了吧!”
几人心中的疑问一股脑的抛出来,迟意难得的有些窘迫,淡然的假面具,竟有丝丝破裂的征兆。
“我不知道,我都没怎么见过他……婚期也没定。”
“啊!不是吧?”有小姐哀嚎,“你们定婚都这么久了,都没怎么见过啊……”那小姐说到这儿才反应过来,有些忐忑的看着迟意,迟意没有理她,难得的答不上话来,只得沉默。
几位小姐见状,也没再多说什么,只道,“没事,一会儿宴会上就能见到了……”
确实,没多久她就见到人了。
宴会上,男宾坐在一边,女宾们坐在另一边,最上方坐的是五皇子连盛,和六皇子连城。
再下面就是东道主陆家的家主,陆川了。
男人们互相敬酒,攀谈,她的爹爹也在其中,迟丞相见迟意面上无任何不快,也放心的去应酬了。
小姐们和夫人们坐着谈笑,吃点心,迟意也捻起一块榛子糕吃着。
旁边有三三两两贵女凑热闹似的,在她耳边说着,那位穿月白色衣袍,上绣了浅青色兰草图案的,就是六皇子。
迟意抬眼看去,只见他正放下酒杯,节骨分明的手握着杯子,那杯子不小,但在他宽大的手中倒显出几分小巧。
眉浓如墨,氤氲着四分温润之色。
一双丹凤眼因着有了几分微醺,显出些醉人的神态,鼻梁高挺,薄唇想是沾了酒的原因,有几分水润。
他皮肤白,更显得眉和眼像是水墨画似的,嘴唇红润,反而又添了几分动人色彩。
和他的衣服一点不搭,咽下一口糕点,迟意漫不经心想着。
像是察觉到有人打量,那人抬起头看过来,迟意怔了怔,随即垂下头。
连城眨了眨眼,收回视线,并没有过多在意。
宴会进行到尾声,迟意待了这么久,心头早就有些不耐,索性喊芽尖和芽苗推着她出去走走。
相比喧哗的宴会,外面清净了很多。
“小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两个丫鬟有些担心,迟意第一次在宴会上呆这么久。
“没有。”迟意坐在轮椅上,往日挺直的背脊放松的靠着椅背。
芽尖搓了搓手臂,抱怨,“怎么中午都还有些热,这会儿就冷了起来。”
“秋天来了,天气自然凉起来了,比不得前几日还有夏天的余热。”芽苗说完又道,“我在马车里为小姐备了披风,你去取来吧,我和小姐去前面花园等你。”
芽尖点头边走边说,“别走远了啊,不然我找不到的。”
芽苗失笑,“知道了,去吧!”
前面隐约看的见一个小亭子,修建在花园中间,芽苗便推着迟意朝那方走去。
天已经渐渐黑了,沿路隔一段距离便点了一盏灯笼,看了看天色,宴会也应该快要结束了,她们出去前跟爹爹说过,宴会一结束,爹爹就会来找她的。
木轮子在小路上滚动,发出骨碌碌的声响,花园寂静,一时这声音清晰的传进耳朵里
那座亭子离她们之前赏花的地方不远,亭子周围种了许多花,这一条路上的,多是带藤的花,是以路两旁搭了不少架子。
架子将上方也覆盖,花藤便攀上架子,绿叶成荫间,花朵点缀其中,这条路直通小亭子。
在那儿赏花也不错,芽苗这样想着。
骤然,骨碌碌的声音消失,轮椅停住了,芽苗一顿,疑惑的看着迟意,她的手止住了轮子。
迟意肃着脸,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芽苗这才听清,左侧的另一条小路上,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有些不对劲。
那声音带着哭腔,像是在……求饶?
两条路离的并不算远,透过叶子间的缝隙,隐隐约约看见一个小厮跪在地上,他面前站着一位一身白衣的男人,这身白衣有些眼熟,迟意想了想,六皇子也穿了白衣,身量和这人也差不多。
这人是六皇子吗?
她不想掺和进去,抬手刚想示意芽苗离开,站着的白衣男人突然动了,先是往前走了一步,靠近了不断求饶的小厮,而后将手放在了他的脖子上。
低声朝他说了什么,随即另一只手一动,小厮脖子一歪,便软软的倒下了,迟意貌似还听见了男人短促的嗤笑声。
“嘶!”芽苗被吓的倒吸了一口气。
迟意眼瞳一缩。
“谁?”男人微微偏头,透过重重叠叠的枝叶朝这边看来,迟意没听错,那男人唇边还挂着一丝笑意。
他说完,便抬步朝这边走了过来。
迟意看清楚了,那个男人不是别人,就是六皇子。
他闲庭散步般,两条小路隔的不远,他身高腿长,几步便走了一小半距离。
“六皇子?”
连城走近,便见一丫鬟坐在地上,两只手攥着脚踝,抬头见他过来,瞪着眼睛惊讶的喊了一声,像是没料到会在这儿看见他,随后就连忙放下手,挣扎着行礼。
连城也不动,垂手站在芽苗面前,看着她跪伏在地。
芽苗挨着地的额头渗出汗珠,呼吸间,泥土的味道不断钻入鼻腔。
他没有做声,像是正在打量着她,芽苗下意识紧张的握着手。
“你在此地作何?”静了一会儿,他终于出声,芽苗松了口气,强做镇定,“奴婢本准备去给小姐取披风,哪料走到这儿不慎扭了脚,扰了六皇子赏花的兴致,请六皇子责罚。”
“哼!”他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随后道,“下去吧。”
芽苗的心跳的飞快,小姐还在这里……
“怎么?”他的声音漫不经心的传来,“不想走了?”
想起刚才的小厮,芽苗后背已然浸湿一片,“奴婢……奴婢这就退下。”说罢,她垂着头起身,拖着脚一瘸一拐的走了。
与其在这里待下去,不如快点去请老爷过来。
……
芽苗的脚步声渐远,外面变得悄无声息,迟意心里却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方才情急之下,她被芽苗推至后方几步的拐角处,这处拐角恰好有一个用架子搭起来的小门洞,穿过门洞,就只有用青砖铺了能容三四人站立的地方。
再往前,就是种了花的泥地了。
像是一个小露台,可以看到花架外的花园,却不能直接通向另一条小路。
轮椅在泥地里走不动,只有待在小露台,前不得后不得。
迟意只希望六皇子别朝这边走。
可是自芽苗走后,也没响起六皇子离开的脚步声,迟意心里的不安渐浓,双手搭上轮子,小心的朝后滚动,尽量不发出声响。
轮椅朝后退了半步距离,轮子就滚不动了,是轮子抵到了石头吗?迟意这样想着,刚想低头去看,就僵住了。
自身后传来的热意,居高临下的慢慢将她包裹住。
“哼哼!”身后的人哼笑一声,看着僵住不动的她,抬起手摸了摸迟意乌黑的发顶,“在这里干嘛呢?迟小姐?”
他的声音低沉磁性,带有一丝不明显的清冽,悦耳之极,迟意听着身后陡然出现的声音,却是心如擂鼓。
目睹了未婚夫杀人现场,还被抓到了,她本不想掺和进来的。
现在怎么办?他认出她了?他怎么认出来的?
“怎么不说话?”他把手搭上椅背。
“你是六皇子?”迟意背脊挺直,浑身紧绷,避开了他的问题,声音带着疑惑。
不一样,他和宴会上温润的六皇子完全不一样,他是装出来的吗?
“你在这儿干什么?”他重复了一遍最开始的问题,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靠近脖子。
迟意一僵,本还想着同他周璇,见他如此,也没了心思,冷笑道,“不劳六皇子关心,来花园无非就是赏花罢了,还有……”
她扭头看向放在她肩膀的那只手,白嫩的脸颊微微擦过,她顿住,蹙起眉头来,眼底又烦又怒,“把你的手拿下来。”
他没听她的话,“只是赏花吗?”说着,肩膀上的手也移至纤细的脖子,“没有看到什么吧?”
迟意一惊,面上不露声色,“怎么?我该看到什么?”说着,她握住轮子往前滑。
手中细腻的肌肤触感令他眉头微舒,见她离开,连城也没其他动作,遗憾似的将手放下垂在身侧,看着正对他的少女。
两人身处花架外的小露台,前上方挂着灯笼,迟意操纵着轮椅转身,便退至架子门下,正对着站在露台最前方的连城。
这样一看,更加显得他身量高大,灯笼在他后方,他逆光站着,看不清他的表情。
迟意心底不可抑制的涌出恐惧,这一场景同她被掳至那个破屋,束住四肢,任人宰割的场景何其相像?
她垂下眼,握住轮椅的手收紧,不让自己露出半点端倪。
面前的人没动,仿佛这时才正眼打量着她。
迟意不敢抬头,她怕一抬头眼中压抑的恐惧会让她露怯。
灯下看美人,很是有几分味道。
只不过……
看着她捏的发白的指尖,还有微颤的身躯,他想,若天色再黑些,他可能就发现不了这个倔强的未婚妻了
“嗒!”
他抬脚走到迟意面前,白色的袍角拂过她轻搭在踏板上的鞋面,而后落下来,再离开。
他走到了她后面。
迟意僵着手又想操纵着轮椅转过来。
“走吧。”
他已然将手放上椅背,一个用力,便将她带着轮椅转了个弯,推出了小露台。
留着吧!他想,暂时还动不得。
四下寂寂,又只余木轮子压过地面发出的咯吱声。
他不像芽苗那样走的慢,轮子不停转动,迟意只觉得划过耳边的风仿佛都带了轻微的呼声。
他丝毫没有在意她的感受。
小路由青砖铺就,有些缝隙颠簸,迟意不舒服,却不想说话,也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的手紧紧相握着,心下还有没散去的恐惧。
直到耳边风声一缓,迟意才有些慢慢缓过来,前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老爷,就在前面。”
是芽苗的声音。
“哒哒!”他的手指敲了敲椅背,指甲打在椅背上,发出哒哒的声响,“来找你了。”他顿了顿,“还找来了救兵。”
他的声音漫不经心,听得出来一点也不紧张。
“小姐!”芽苗的声音传来。
前方出现几道身影,为首的是迟松和另一个不认识的人,身后跟着两个丫鬟。
连城这会儿倒将轮椅推的慢了,等到几人快步行至面前他才停下。
迟松看了看迟意,见她僵坐在轮椅上,没任何不妥之处,这才先定了定心神,调整呼吸,朝连城行礼,“六皇子。”
身旁的顾大人也弯腰行礼,“六皇子。”
连城拿开搭在轮椅上的手,抱拳朝两人致意,“迟大人,顾大人。”
迟松看看迟意,又看看连城,“这,小女……”
说到这儿他停住,看向连城,连城也上道,“出来赏花,竟也和小姐赏到了一处。”
他笑了笑,垂眸看向迟意,“我们还真是有缘分呢!”
“哈哈!”迟松笑了两声,“劳烦六皇子照顾小女。”迟松客套着,将迟意拉了过来,“丫鬟把脚扭了,这才喊我来了。”
说话间,迟意已经被拉至他的身前,“小女可有不懂事的地方,冲撞了六皇子?”
“没有。”连城弯着嘴角,面上一片愉悦,“本皇子与小姐甚是投缘。”
“哈哈。”迟松干笑两声,又有些生硬的道,“是吗?”
连城笑了笑,天色俞黑了,灯笼的光照到这里时也有些微弱,看不清他的表情,“天色已晚,若是无事,便先行一步了!”
迟松以及其余几人连忙让开一条道,躬身相送。
待人慢慢走远,迟松看着轮椅上的迟意,想说些什么,又有些顾及到旁边还站着的顾大人。
这位顾大人便是管辖北林军的那位,说起来也是一位青年才俊。
推着轮椅,迟松道,“麻烦了你陪我一同前来。”
顾召微笑道,“丞相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他看向迟松,眼角余光不经意的瞄了眼迟意。
只看见她背脊挺直,微垂着头乖巧安静的坐在轮椅上。
没有再多看,顾召自然的收回视线,落后迟松半步走着。
直到在陆府门口分道扬镳,顾召看着迟松将迟意推向停放着的马车。
他弯了弯嘴角,清俊的面容生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