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想不想替你娘亲报仇
然后,她又做出惯有举动——双眸一瞥,自然而然去寻找某位“山大王”的身影,眼中带着自身亦未察觉的希冀和仰赖
白秋气息不稳,被她恼出来的。
她使来使去就这一招,很真诚的无辜,却令他一肚子火。
也不知是气她的真诚,亦或气她的无辜?反正当她这样看他,总让他觉得不出面将事解决了,好像很对不起谁。
是说他堂堂九尾天狐,究竟谁有资格让他对不起了?
冷哼一声,他撇撇嘴还是挪动大驾。
穆瑶瞬也不瞬张着眸,就见他走近,略弯身,单掌按在孩子肩头上。
女娃儿顾着哭,哭得涕泗纵横,但肩上那只掌沉得令她不得不抬头去看。
穆瑶正想开口安抚她,告诉她眼前这位冷峻、术法高强的哥哥是好人,要她别怕,结果白秋已快她一步开口,淡漠问——
“光哭有什么用?”
女娃儿仰高的小脸继续流泪,仍不停抽噎,望他的眼神倒无惊惧。
而听他一出口就语带指责和轻蔑,穆瑶眼角抽了抽,腮帮子又想鼓起。
白秋理都不理穆瑶拼命示意的表情,却朝小姑娘淡淡勾起唇角——
“想不想替你娘亲报仇?”
“白秋?!”
大姑娘瞪圆眼。
女娃儿原本傻愣愣的,像没听明白他的话,但才一下下瞳仁就突然缩紧,随即泛开亮光。
“想。”
忍住哭声,她很用力点头。
雪地上拖出一道蜿蜒的浅绿颜色,最后没入老松林内。
穆瑶在坠崖前虽看到那只从小妇人身上剥离的妖,但究竟是何种妖物,根本不及分辨,只见浑沌一团,她已连发飞刀。
巫族强大的咒她总是背不全,所以怀里藏的、腰间放的、靴侧内塞的,全是巫族炼制出来对付妖物的药粉或药水,甚至她腰侧配上的成排飞刀也都淬过刺磷粉水,杀伤力惊人唔,当然也惊妖!
那只妖定然被她的飞刀射中,且不止一刀,雪地上浅绿色的东西黏稠又散出腥臭,正是妖血。
当女娃儿坚定地说要为母报仇,穆瑶根本挡不住,因裸着双足的美男引诱般抛出一记堪比清风明月的浅笑,对孩子道。
“我成全你。”
“白秋,你不能这样!”
急到跳脚。穆瑶也知,妖物受到重创,该彻底收拾掉,不能放虎归山但拖着孩子去收妖是哪招?
俊透如万年冰玉的脸终于朝她,慢悠悠启朱唇。
“不是你找我帮忙吗?”
他可是很尽力相帮啊。
穆瑶气息一窒,张口无言。
而他已旋身往松林方向走,女娃儿跟着爬起,紧紧追随。
还能如何?唉……
重重叹气,她赶忙奔去拾回之前抛在雪地里的随身兵器淬霜剑,再几个大步追上男人和孩子。
白秋大人出马,连追踪的功夫都省了,入幢幢树影的老松林,松针枝桠上团团厚雪遮蔽天际,阴寒无天光透进的所在,他伫足等候,等女娃儿和她接近。
穆瑶看到了,其实应该说,她感觉到了,那团浑沌此时是完全透明的,但它藏在一棵树瘤甚多的老松中。
“手来。”
白秋对努力跟上、犹气喘吁吁的女娃儿说。
孩子全然信任,不疑有他,站得直挺挺的,把两只小手一块儿递上。
白秋冲她笑,像称赞她乖,接着白皙的食指伸出,在女娃儿摊平的小掌心上各画上一个小圆圈圈儿。
“过去那棵树那里,把手心往树干上贴,看要贴几次随你欢喜,最好贴到那棵树不再发出声音,你可以吗?”
男嗓如沐春风。
女娃儿郑重点点头。
白秋所指出的那棵松树,正是穆瑶感应特别强烈的那一棵。
她也认了,明白阻挡不了白秋的奇恶趣味,也无法劝服孩子收手,她提剑就要跟上,打算护在女娃儿身侧,一臂却被白秋握住。
她回首看,他还是一副“是你要我帮忙的,不是吗?”的淡淡挑衅样。
“唉,你——”
为什么这样啦?话尚未道完,女娃儿此刻已走到老松前站定,一只小小掌心陡地贴上——
吱啊——啊啊啊——
无比、当真无比的惨烈尖叫,耸动整座松林,震得松针上的雪团纷纷坠下,啪嗒、啪嗒掉下无数坨。
穆瑶因那声惨叫而瑟缩,并非心生胆怯,而是耳鼓遭受前所未有的攻击。
那尖锐叫声根本是肉身被放在火盘上煎烤,炙过又炙,又似被活生生一寸寸剥皮去骨,疼痛一波强过一波,才有可能发出那样的声劲,完全如魔音穿脑。
女娃儿一开始被惊住,等她意会那只妖就躲在树里,而且自个儿手心上无形的圆圈具有如此石破天惊的能耐,底气顿生,她大叫着,泪如雨下,恨意全藉由双手一下下拍打在树干上。
又叫又哭地连续拍击,加上妖物阵阵惨呼,一时间混乱非常。
“够了!够了!会受伤的,别打了呀!”
不断冲着孩子高喊,穆瑶没能挣开白秋的钳握,明明像是虚握而已,却怎么都甩不掉。她最后气急败坏回眸瞪人,嗓声已挟鼻音。
“你干什么?放开啦!你放开我——”
妖物突然一记锐声拔高,在最刺耳的地方破碎,而后整个归寂。
在此同时,穆瑶才觉臂上一松,终于重获自由。
她跑过去将忽然软倒的瘦小身子接住,将女娃儿的头揽在膝上,察看孩子已然红肿且布满瘀伤和挫伤的两只小爪。
心房禁不住地疼,眼眶禁不住地热,她气息沉重。
“姐姐,我替我娘报仇了是吗?妖怪被我打死了是不是?”
“是。”
穆瑶大力颔首,声音低柔略哑。
“妖怪死得不能再死,不是奄奄一息,是当真死透你帮你阿娘报仇了。”
抚着孩子冰凉凉的脸,满手沾泪湿。
女娃儿虚弱扯唇。
“我没有怕,蕊儿不怕”
语毕,眼皮缓缓掩下,小脑袋瓜跟着一歪,厥了过去。
穆瑶迅速探她的鼻息,测她的颈脉,确定一切都好,无大碍,自己才双肩一垮,背脊陡松,重重吐出口气。
地上太冷,她一手探到孩子颈下、握剑的另一手则托住孩子膝窝正欲抱起。
岂料——全身筋骨既酸又痛啊!
方才坠崖的生死瞬间,想方设法要救下孩子更要救自己性命,当时全凭一股蛮性扛着,其实身躯滚落再滚落,一再与岩壁碰撞,怎可能安然无事?
此时大抵是事情有了结果,她骤然放松,一直忽略的那些疼痛才会如疯浪般打上来,打得她臂膀酸软,两膝直颤。
她才把孩子搂上,两腿都没能撑站起来,又一屁股跌坐在地。
“噢……”
挫败地低嚅了声,咬牙还想再试,臂弯里的小身子已徐徐飘起,飘离她,浮在空中相当的闲适安静。
穆瑶立即扭头去看,一身风雪般清冷的男人仍伫足原地,闲慢的姿态彷佛事不关己,一出口就是气人的话——
“你可以再笨拙点无妨,把小家伙多摔几次,最好摔成你这副狼狈样,恰好凑作一双。”
穆瑶垂下眸吸吸鼻子。
暂将随身宝剑放下,她爬起来站稳时,脸上忍痛表情让五官小小扭曲。
白秋还在等她说话,谁知她竟半句不吭,只是揉着双肘笔直朝他走来。
锐利的狐狸美目淡淡眯起,注视她走到面前。
他疑惑挑眉,忽听她唤。
“白秋”
他眉挑得更高,因伴随那句可怜兮兮的低唤,她身子扑来,两手环抱他的腰身,带伤且额角渗血的脸蛋很没规矩地贴在他胸前,还还蹭?!
适才在崖壁半空,她扑来就搂,他是见她吓傻了才没跟她计较。现下还来?
他九尾天狐是随随便便任人要抱就抱、想搂便搂的吗?那是犬族才有的悲惨奴性,他是狐族!等等,莫非这家伙把他当成狗了?!
眉眼一黑,正要冲她发难,霸占他胸怀的大姑娘竟然使出更不要脸的招——
“白秋哇啊啊——呜呜呜哇啊啊——”
嚎啕大哭!
非常没有节制,且完全不想克制,穆瑶哭得极惨烈又极凄楚。
“你这!”
天狐大人难得玉身僵直,毒舌也钝了。
“呜呜——孩子的娘呜呜——然后孩子被丢下山崖呜呜——没有救到小妇人呜呜——夺舍杀丈夫吃孩子找妖物拚命!呜呜呜——死得冤枉啊呜呜呜——掉下去好可怕好痛孩子报仇呜呜呜——她还那么小——”
大姑娘哭哭啼啼,白秋听了老半天才大致弄明白。
今日峰顶之上,她目睹小妇人被夺舍而后遭杀害,又为了救孩子坠崖,紧接着是女娃儿很坚持的为母报仇,终于所有乱事告一段落。
心里的疲累和肉身的痛楚全都涌出。
她不是不怕,与妖对峙、掉落山崖等事,她既惊又惧,却在此刻,在他哼着气冷嘲热讽时,才能够很坦然承认害怕和疼痛。
白秋垂目盯着她发心好一会儿,僵硬身躯不由得缓缓放松。
尽管将她的气血给“染指”,如此亲近时,依然嗅出她独有的饱满香气。
他深深吸食、吐纳,周身暖热。
原本那股不痛快的心绪不知何时转换了,胸内同样热热的,他归因于是两人血气相通,所以随便一个行气,身与心便都热起。
撇撇美唇,他终于慢吞吞抬起一袖,略迟缓地拍抚她的背。
“哭吧,用力哭,好歹是新招,就看你眼泪能不能把人淹死?”
穆瑶当真太习惯他嘲讽的调调儿了,他由着她抱,拍抚她背心的手劲缓而温柔,她能感受到他有些笨拙的安慰。
当他毒舌的话一出,她突然就破涕为笑。
大哭后神智渐稳,她开始感到脸红懊悔,尤其脑袋瓜离开他胸口,却见雪净白袍上不是她的泪就是她的鼻水,更别提那些小血印。
“我,我把你弄脏了。”
泪虽止,仍轻轻哽咽。
“很高兴你留意到了。”
男嗓清冷。
她禁不住低笑,抬脸忽跟他四目相接——啊,离得太近了呀!
她脸红红,赶紧撤回环在他腰上的手,后退一小步。
“对不起。那我帮你洗干净?”两手攥着,有些不知所措。
“你是要我立时脱下来给你带回去洗吗?”
“呃?”
“我全身上下就一件袍子,你是想我光溜溜、赤裸裸地在松林里晃?”
“呃……”
被问得哑口无言,眸珠滴溜溜转。
白秋其实也没要她答话,挑眉哼哼两声。
接下来,穆瑶目睹了所谓修仙成魔者必炼的秘技之一——
振衣涤尘。
他手臂抬都没抬,仅发气鼓动,袍子上的泪渍、鼻水和血点瞬间被弹作虚无,那件罩袍又恢复向来的洁白出尘。
真教人好气又好笑啊!
他明明可以很干脆告诉她解决之法,却爱为难人!
但,唉,这就是他,许多时候颇幼稚,但也能是温柔的、可以依靠的。
吸吸鼻子,她低声嚅着。
“这招真好,学会了就不用洗衣。”
白秋鼻子不通般又哼——
“你嘛,就两条路能走。其一,把自个儿当丹药让修行者吞了,那人把你的血肉、神气化作己用,他道行大增,于是已成他血肉与神气的你,自然跟着鸡犬升天,何须洗衣?其二,把自个儿当‘炉鼎’跟着修行者过活,他领你修炼,你任他取用,双修相进,共修相养,如此这般滋滋润润,也许真能修炼到不洗衣。”
“炉鼎?!”
瞧他一脸坦率,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结果细长美目带碎光,在偷笑呢
哼,想坑她是不?
修行者双修用的“炉鼎”,她知道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