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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狂士

陈宗之见自己的父亲并没有与自己多聊的意思。

本身就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习惯的陈宗之此刻也默默的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刚一进房间,陈宗之就躺在了床上。

看着自己的双手。

就是方才这双手,结果了两条性命,沾染了鲜血。

即便其中一人恳求自己杀了他,陈宗之此刻也觉得有些难受。

方才重生的第一日便过得如此不凡。

难怪第一个任务,就是存活五日。

想到此处,陈宗之只觉得前途灰暗,不知不觉之间,竟然沉沉睡去。

“你为什么要杀我!你为什么要杀我啊!”

“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该死!你们都该死!”

“死吧!死吧!”

陈宗之猛然坐起,背后已经全部汗水打湿,白天的一切化作了夜晚的梦魇,不断在其脑海之中回荡。

无数残肢断臂流淌着鲜血在自己的梦中奔走。

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如同地狱之中传来。

咚。

漆黑的屋内传来一声响动。

陈宗之猛然站起,拿起一边忘记熄灭的油灯,看向那发出声响的位置。

陈宗之压下心头的恐惧,朝着发出响动的位置走去。

响声来自于屋内的衣橱。

刚刚从噩梦中惊醒的陈宗之伸出手推了推那衣橱的柜门。

抬手拉开之后,猛地后退。

一个脸上沾满了土灰的少女睡眼朦胧的抬起了头,眼角还挂着泪珠。

虽然脸上的灰尘有几分遮住了她的容貌,但是陈宗之还是立刻就认出了面前之人正是家中的女婢桃红。

“你是桃红?”

陈宗之试探的问道。

桃红缓缓抬起头,接着缩成一团,警惕的看向陈宗之的身后。

“郎君,那些胡人走了吗?”

郎君?听得桃红的称呼,陈宗之脸微微一红,但是看桃红好像并没有自己猜想的那般意思,显然,在这个时代,这便是正常的称呼。

“已经走了许久。却是忘了你还躲在衣橱,倒是我和父亲马虎了。”看着桃红脸上的恐惧,陈宗之的思绪瞬间收了回来。

也不怪桃红如此恐惧,毕竟,即便是男子落入那些胡人的手中也是那般下场,更何况是女子。

“不怪郎君,若不是郎主收留,桃红只怕。”桃红说着安静了下来。

眼见屋外已是深夜,桃红立马从衣橱之中走出,道了一声谢之后,逃也似的跑出了门外。

男女有别,更别说此刻已是深夜,虽然是家仆,但是桃红依旧是正常女子,此刻摆脱恐惧之后,自然害羞无比。

本身就没有睡意的陈宗之经桃红这一打岔,更是睡意全无。

随手披上一件衣服之后,默默的走出了房门。

夜色宁静,天空之中明月高悬。

皎洁的月光洒满了大地,漫天的星辰更是如同画布一般。若不是屋内那难以祛除的血腥味,这风景倒也甚是让人心醉。

陈宗之缓步走向小院的花园之中。

魏晋名士多好雅风。

陈文堪也是如此,此刻的花园之中,无数的鲜花争相开放。石斛、萱草、桑椹、蔷薇,花影扶疏,争奇斗艳,整个花园之中宛若图画一般。

若是平日里,这里自然充斥着蝈蝈与蛙鸣,

可是今日,那浓厚的血腥味早已将这些鸣虫纷纷惊走。

“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我不负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负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制兹八拍兮拟排忧,何知曲成兮心转愁。”

“十六拍兮思茫茫,我与儿兮各一方。日东月西兮徒相望,不得相随兮空断肠。对萱草兮忧不忘,弹鸣琴兮情何伤!今别子兮归故乡,旧怨平兮新怨长!泣血仰头兮诉苍苍,胡为生兮独罹此殃!”

“胡笳本自出胡中,缘琴翻出音律同。十八拍兮曲虽终,响有余兮思无穷。是知丝竹微妙兮均造化之功,哀乐各随人心兮有变则通。胡与汉兮异域殊风,天与地隔兮子西母东。苦我怨气兮浩于长空,六合虽广兮受之应不容!”

花园之中,一个奇怪的腔子在此时默默的唱着。声音本是男性,但是曲子却甚是哀凉。

唱了许久,陈宗之就站在一旁听了很久,若是不与现在身体的记忆结合,只怕其中的意思陈宗之一句都难以听懂。

“胡笳十八拍,想我大晋男儿,居然只能如同蔡文姬一个女子一般,自怜自艾,就连抱怨,也不敢太过大声!可笑,真是可笑啊!”

一道身影猛然站起。

正是陈宗之的父亲,陈文堪。

此刻的陈文堪身穿一件宽大的衣袍,披头散发,皮肤血红,赤着脚走在花园之中。

右手拿着一个酒壶。

说一句话,便将酒狠狠的灌入口中。

说不清此刻是哭还是在笑,但是即便如此,陈文堪也极力的压低着声音,生怕被人听了去。

陈文堪将另一只手中的粉末全部倒入口中。又是一口烈酒灌下。

陈文堪哈哈大笑。

接着猛然停住了笑声。

身体如同一只弯曲的虾米,身体不断抖动,发出沉闷的哭声。

陈宗之看着陈文堪的背影。

已经与现在记忆融合的他能够清楚的听明白胡笳十八拍其中的苦痛与凄凉。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陈宗之一边说着,一边朝着陈文堪的方向走去。

“好!”

陈文堪此刻情绪的变动极大,听得陈宗之口中两句诗句,止住了哭声,猛然回过头来。

那绯红的眼眶之中,满是讶异。

“宗之?怎会是你?”

陈文堪看向陈宗之,开口问道。

“睡不着,出来走走,却不想遇见了父亲。”

陈宗之行了一礼,看向陈文堪。

此刻陈宗之才发现,不止没有穿鞋,此刻的陈文堪就连衣物也没穿,只是穿着一件硕大的衣袍,穿着一件亵裤而已。

魏晋多风雅,多狂士。

对于魏晋文人的传说,陈宗之听过许多,大多狂士都是放荡不羁的。

只不过陈宗之未曾想到,就连自己那个看起来唯唯诺诺的父亲,也是其中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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