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谋杀
林宅。
一路走来,余窥荷发现,灵隐村村头与村尾有着鲜明对比。
和王大婶村尾的小破屋相反,
越往前走,房子修的越发漂亮,
而村头的林宅更称得上豪宅。
余窥荷咂咂嘴感叹道,难为背上的丫头,走了数十里的路来寻她麻烦。
村长家占地约数几亩,半掩的院门前,有几层台阶,台阶旁立着两只威风凛凛的狮子头,显得气派无比。
余窥荷好奇地看了一会儿写着“林宅”的大院儿,便三两步登上了台阶,到了朱红大门前,她转身用自个儿屁股推开,这才大大方方走进院子。
刚一进入,眼前就呈现出了一片鸟语花香的画面,一条蜿蜒曲折的碎石小路旁种满了各种奇花异草,一眼望去似乎并未有尽头。
“啧啧啧…”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余窥荷正感叹不是她穿越的地方穷,而是她寄身的人穷时,
一道白影,
从一侧的花丛中诡异的飘出。
她和少女长的十分相像,身穿雪白衣裙如倩女幽魂里的女鬼,正抱着一个棉絮做成的假人,
一边轻唱儿歌,
一边飘飘而至。
美貌少妇抬眼看到背上的少女,她停止了嘴里的轻唱,高兴的说道:
“袅袅,你回来啦?”
声音温柔至极。
随后才看到背下的余窥荷,瞪大美目疑惑道:
“这小丑八怪是谁?”
童真清纯的模样,让人听了那伤人的话也生不了气。
她似乎有些好奇,又歪着脑袋,细细盯了余窥荷的脸蛋儿半响…
瘪着嘴巴十分嫌弃道:
“长得也太难看了,袅袅,快赶她出去!”
从背上滑落的少女,单脚撑地,一蹦一跳的到了美貌少妇面前,
拍着她的后背问道:
“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爹爹呢?”
美貌少妇语气颇有些不耐烦道:
“不知道,不知道,嘘!小声点儿,你哥在睡觉哩。”
说完,不理院内的两人,抱着假人边走边哼唱起来。
“小燕子…吱吱吱…不吃谷子…”
歌声渐低,那美妇已是去得远了…
“你这下该满意了,害的我家死的死!疯的疯!”
看到母亲疯癫模样,少女红着眼圈,转头对余窥荷高声吼道。
自从她大哥死后,她娘精神就有些不好,时而疯癫,时而清醒。
神志不清的时候,就念叨着她儿子没死,要喂他吃饭,给他洗澡,哄他入睡。
清醒的时候,就呆坐在床前不言不语,不吃不喝。
直到娘听到余窥荷被雷劈死的时候,好像才彻底清醒了过来,脸上露出好久都没看过的笑容。
她和她爹还没高兴几日,又听到余窥荷死而复生的消息。
她娘听到这消息,脸色当场就变了。
不放心的她,冲到村尾的林家院儿里,看了一眼后,回家就彻底疯了。
终日抱着个假人神神叨叨的…
想到家里变故,皆由眼前女孩引起,少女指着大门,
恶狠狠赶道:
“你真是我家的克星,给我滚出去!”
声嘶力竭。
“袅袅,你回来了?”
一个浑厚男声忽然传来,
接着有一位神态从容,丰神飘逸的青衫男子,从花园里假山旁走了过来。
“哦,窥荷也来了…”
男子语气波澜不惊。
他虽只是一个小小村长,但祖辈皆为富农,多年积攒的财富,也足以养成这般淡定气度。
“村长,您好!”
余窥荷微微一笑,抬起胳膊冲村长挥了挥手。
礼多人不怪。
她不知道古代施礼的动作,本想和村长握握手。
但估摸着封建时代定讲究男女授受不亲,所以才用了通用打招呼的手势。
村长先是一愣,随后皱了皱眉,这施的什么礼?
越发没有规矩了…
龇牙咧嘴的小女娃,穿着半旧的青布衣裤,衣服还算干净,看得出王大婶对她的细心照顾。
也是,自从她娘死后,便由王大婶接手,也没受多大的委屈。
或许,他儿子没死的话,往后的日子便由他林家来负责,倒也能荣华富贵一生。
不过…
想到死去的儿子和疯癫的妻子,
一丝阴霾从他看似水波不惊的眼底闪过。
“村长,她脚扭伤了,我送她到家就走。”
余窥荷当然看见了村长眼底的厌恶,趁大家现在还能维持表面的平和,
她想赶紧脚底抹油跑路,
在呆会儿可能就体面不了了…
“别说的你有那么好心,我脚怎么扭伤的,你心里清楚的很!”
和村长并肩而立的少女,得理不饶人的怒道。
“怎么回事?”
村长看向少女,淡淡道。
余窥荷摊摊手,不想做些无谓的解释。
院里就她一个外人,说得再多,也得有人听才是,待会儿见招拆招吧。
少女添油加醋的,将整个来龙去脉告诉了她父亲。
“爹,我把镯子取回来了。”
少女狠狠瞪了余窥荷一眼,
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了闪闪发着光的黄金手镯,献宝似的递到村长手中。
“我说怎么找不到了,怎么到你那里了?”
这只祖传的黄金手镯,自他母亲传给妻子后,她便整日爱不释手的。
他好一段时间没看到妻子摆弄,还询问过妻子,但她眼神躲闪,说她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为此,他还屋里屋外找了好几日。
怎么去她那里儿?
“谁知道?见鬼了呗!”
少女白眼一翻,不客气道。
约莫他哥献宝了呗,
想起他哥那段时间跟个发情的哈巴狗一样,
真的是…
丢人!
“不是夫人给我的吗?”
余窥荷语气疑惑。
怎么感觉好像她做了贼似的?
“我娘恨都恨死你了,她会送你最喜欢的心爱之物?死丫头,编也要编的像一点!”
少女又气又急地说道,一脸不信。
因为当事人疯了,她就能胡说八道了?
真是气死她了!
对,换做余窥荷也不信,当听王大婶说的时候,她就很纳闷。
看到眼前低头哼唱的疯癫女子,她就更不信了!
那,为什么?
看着花园那边抱着假人摇晃的背影,余窥荷面露疑惑。
她儿子才死了几个月,原主也跟着死了,总感觉两者有某些联系。
一个爱子如命的母亲,不可能对克死她儿子的人有好脸色?
明明不可能有好脸色,却送了她心爱之物?
恰巧原主得到镯子后,就被雷劈死了,还单单劈了她一人…
难道真的像众人所说的…天谴?
受唯物主义多年熏陶的余窥荷可不信。
听说她那天在院儿和狗蛋玩耍,但为什么单劈了她一人?
她有什么特别?
或者,
比别人多了什么东西?
对,
黄金手镯!
那么贵重的黄金…
黄金?
…
“老师,黄金是导体吗?”
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好奇问道。
“所有的金属都是导体,所以…”
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老师,看了眼台下挂着黄金铸成的长命锁的女学生,
玩笑道:
“戴着黄金的同学们,雷雨天可不要到处炫耀哦…”
“会被天打雷劈的…”
讲台上的老师语气幽默,惹得下面的同学哄堂大笑。
难道…?
余窥荷恍然大悟,忍不住气血翻涌,大声说道:
“啊!呵呵,是这样啊…”
脸色忽的一变,冲美貌妇人的背影大声吼道:
“这不是意外,是谋杀!”
她三两步冲到少妇眼前,满脸怒容,狰狞至极地问道:
“你杀了她?!”
是反问却更是肯定的语气。
父女俩看着余窥荷几近疯癫的样子,不禁有些害怕。
看着突然出现的凶恶鬼脸,美貌少妇张大嘴巴,脸色苍白。
她失口否认道:
“没有…我没有…”
“你敢拿你女儿发誓吗?”
九泉之下仿佛爬回了恶鬼,一声声责问她。
她双手捧住脑袋,连连后退,被脚下东西一绊,一屁股摔到了地上。
钻心的痛从屁股传来,脑海中的某个地方,却不知为何,渐渐清明起来。
“烟儿婶婶,这是给我的吗?”
小女娃一双明眸水汪汪,极是灵动,她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满脸诧异地问她。
“嗯,这只黄金手镯是我们林家的祖传之物,作为彩礼传给儿媳妇,誉多子多福多寿。”
“可是,林哥哥不是…”
说到这里,小女娃不再说下去,怕伤了眼前夫人的心。
对,他死了,死在最美好的年华里。
他这么喜欢她,若将她送去,他一定会很高兴…
紫烟将脸偏向一旁,不看眼前小女娃,失声哽咽道:
“对,他再也没办法娶妻生子了,所以我这镯子送不出去了…”
“不过…”
她顿了顿、长叹道:
“他这么喜欢你,我也早将你当成我的儿媳,今日便送了你了…”
未等小女娃拒绝,她便牵起女娃的小手,为她轻轻地戴了上去。
“希望你能日日佩戴,时不时的也想想他,相信他九泉之下,也会很开心的。”
手腕上的镯子沉甸甸的,代表了一片慈母之心,念想着烟儿婶婶睹物思人会伤及自身,小女娃懂事的没有婉拒。
“好的,烟儿婶婶,我定会日日为林哥哥祈福诵经,希望他早登极乐。”
小女娃目光坚定的承诺。
紫烟慢慢收回目光,似不忍也不敢再看眼前惹人怜爱的小女娃。
寻了个由头
匆匆离去…
“你敢发毒誓,说你没有害她?”
面对耳边回响着的一声声质问,清醒过来的少妇,眼神躲闪。
“余窥荷,你是不是疯了?”
少女顾不得扭伤的脚,冲到余窥荷面前,拎起胳膊就要拉开她。
“余窥荷,这里容不得你撒野,给我出去!”
村长大喝。
呵,看到眼神躲闪的少妇,余窥荷终于确定了些真相。
不管眼前少妇是知道黄金会引雷电也好,不知也罢,但送原主镯子定是不安好心的。
她心中冷笑,好一副相亲相爱的场景,敢情就她一个坏人?
原主做错什么了?
身世凄惨不说,到死都不知到自己怎么死的,还留下万人唾骂的身后名。
古人不懂什么金属导电的知识,他们只会相信女孩糟了天谴,
说不定连小女孩自个儿都这么想,所以她才没有在体内感受到一丝儿女孩的神魂,
连一丝记忆也无,想必恨透不祥的自己。
“我疯没疯,你心里最清楚,村长夫人。”
余窥荷鼻尖酸涩,半响才平复情绪,
她一个字,一个字缓缓说道。
仅凭一只手镯,她确实指证不了什么。
但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她想给佛面蛇心的少妇心里添个堵,
所以弯下身子,贴在少妇耳边,幽幽说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夫人,您半夜睡的可好?”
一抹淡淡香传来,沙哑的声音幽幽的响起耳边,彷彿过了千百年的时光,从地狱传来……
“啊!原来是你,你回来了?”
少妇半起着身子,对上余窥荷的眼睛,轻轻问道。
转而又想起了什么,大声反问道:
“你为什么不死,你是他的妻子,你不应该跟着去死吗?”
“你明明死了,为什么还要活过来?为什么我儿子没有活过来?”
“天道为何不公啊?”
她颓然地坐了回去,闭眼嚎啕大哭。
声声血泪响彻空中,余窥荷两辈子以来,从没有听过比这更凄厉的诘问。
不过…
“她又何其无辜?你儿子嗑药磕死了,为什么想要她死?”
余窥荷冷眼看着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的少妇。
她真的不懂,两人只定了娃娃亲,还没有举行婚礼,连夫妻都算不得,为什么她要狠毒至此。
父女两人看到妻子恢复了神志,高兴的很,听到余窥荷“说她、她的”,还以为在祭奠过去的自己。
许过于悲痛,许不想面对现实,明明才清醒过来的少妇,转眼间,又失了神志。
“嘿嘿,她死了,我就可以让他们结成一对儿了。”
少妇按住假人脑袋,做对拜动作,痴痴说道,神色比之前更加颠狂。
“你…你竟想配冥婚?”
余窥荷大骇,惊呼道。
一切仿佛已然明朗,但她心里却像压了块大石头。
几乎令她喘不过气来。
“嘿嘿,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说完这句话的少妇,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抱着假人兴奋的往远处楼宇处跑去,
边跑还边念叨着:
“入洞房了…”
“入洞房了…”
女声悠长而欢快,
明明是喜庆至极的话,却带着无尽的悲伤…
悲凉的气息笼罩了整个小院,一双两双眼睛都望着那个疯癫的背影,一时无语。
“东西既已归还,我便不追究了,你好自为之。”
村长垂下的手握了握,率先开口。
他面无表情所下的逐客令,打破了这份寂静。
村长侧脸看了看饮泣吞声的女儿,挤出一抹笑道:
“袅袅,走吧,我们…去看看你母亲…”
双眼通红的少女,狠狠瞪了女孩一眼,
然后一只手搭在村长的肩膀上,彼此搀扶,彼此依靠着往少妇跑去的方向,
缓缓追去。
夕阳西下,将村长佝偻着的影子拉的更长了些,
少女轻轻拍着他的背,好像在说着什么…
余窥荷望着村长和少女离去的背影,瞳孔微微收缩,
过了一会,待眼眶里的泪被风吹干,才慢慢转身向院外走去。
山风轻轻吹来,吹过重重木门,深庭院幽冷,一纸红笺,诉说着有缘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