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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暗影

禹庙兰亭今古路,一夜清霜,染尽湖边树。冉冉年华留不住,镜里朱颜,毕竟消磨去。

他看着镜中自己斑白的双鬓,叹息了一声,站起身来,推开窗扉,一股清冷的空气带着霜露吹到脸上。不远处的高墙遮挡了他的视线,也使他的书房四季都处于荫蔽之中,高墙下的紫斑风铃草已开始枯萎了。

木鱼声在天亮前便响个不停,沉闷和清亮交织的感觉,有催眠的效应,对无眠者则是无尽的折磨。终于响起了钟声,低回且苍凉。

钟声响过不久,便有了轻轻的叩门声,随即门扇吱呀一声,进来一个发髻齐整,穿着紫色齐胸襦裙的女子,端进一个亮银盆和银壶,盆边搭着金丝线缀边的雪白毛巾。

女子把盆和壶放好,又回身到门外拎进一个木桶,桶中冒出蒸腾的水汽。

女子进屋后端起木桶向银盆中倒入多半盆水,然后把银盆放在门边的一个雕花铜脚架上,毛巾则搭在架子的一个挂钩上,侧身自旁边的檀香柜里依次取出一个瓷杯,一支玉润光滑的象牙牙刷,一个盖着琥珀色盖子的圆碗,从银壶中向瓷杯里倒上温水,打开圆碗盖,把圆碗拿到鼻前用手指轻轻扇风嗅了一下,然后用内置的小银勺仔细的在象牙刷的刷毛上均匀涂上碗中盛放的揩齿药膏,把象牙刷轻轻搁在瓷杯口上,最后盖好碗盖放回柜里。

女子备齐之后起身向男子微微作揖,轻声说道:“药膏中已让大夫额外添加了金银花粉,略有些苦涩,郎莫怪,稍时我来帮郎梳头。”

男子没有回身,只是微微点头,女子看了他一眼,转身出屋,关好房门,带着外面同来的小厮一起离去,悄无声息。

男子把手中的卷册一推,“神仙须是闲人做啊。”嘀咕了一句,起身洗漱。

一个多时辰之后,早膳精致的食盒连同漱口的香茶都已撤走,熏香缭绕之中,女子正为男子盘发。

女子把一支玉簪插入盘好的发髻之中,和男子一起端详着镜中的他。

“郎,我这边正给你织入冬的袍子,还有不少活计要忙,我打发旁人去伺候那个受伤的女的可否?”

男子微微皱眉,“她苏醒过来了吗?”

“还没有,不过应该快了。吴大夫说只是皮外伤,护甲起了保护作用,筋骨都没有被箭镞伤到,只是过度疲惫,加上失血,再睡上半天估计就会醒过来了。”

男子嗯了一声。

“昨晚忙了大半夜,帮她换衣、擦身,给大夫搭手给她喂药、包扎,又按照你的吩咐把她那些破烂的旧衣服也都洗净缝补了。早晨来你这儿之前,我赶忙自己先回房洗了一下,又换了身衣服,生怕把一星儿血污腌臜带到你这儿来。”

男子点了一下头:“衡儿,我知道你辛劳,下午你歇息吧,我去看她。”

“别!”女子急了,“她现在为了换药方便,衣不蔽体的,还是等我给她收拾停当你再过去吧。”

顿了一下,女子又说:“这女的可真够强健的,那口大剑小林子自己都拿不动,我帮他两人抬才挪到墙边。”

男子笑了,“那可是个巾帼英雄,守卫长城的传奇女队长,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女子撇了撇嘴,“那她不该是我们的敌人吗,你还这么善待她?”

见男子沉默不答,女子便不多嘴了,她知道他不喜欢女子掺和到男人们的事里,便只专心给他盘发。

头已盘好,男子注视着镜中的自己,端详了一下,身后的女子也怔怔的望着镜子,虽然已看了无数遍,心中还是不免感慨:“这容颜真是……”

男子将要起身,女子默契的将椅子微微向后一挪,让男子毫无挂碍的站起来,男子转过身来,叮嘱道:“这女子和那蒙古将领都是我的贵客,务必服侍周到。”

女子看着他的脸,嗔怪说道:“知道啦。阿郎吩咐的,敢不周到?一个满身血腥味,一个浑身羊膻味,我每次一进去都要窒息了。”

男子哈哈大笑,女子瞪了他一眼,又叮嘱了一句:“你不要自己跑去看那女的,收拾停当了我自会来禀告你,到时你再过去。”

男子笑着连连点头,女子这才离开。

男子又回到书案前,看着摊开的两份书简,脸上渐渐罩上了一层寒霜。

沉思片刻,他拽了一下桌边的一个灯绒线绳头,响起了一阵铃声,旋即房门被打开,这次进来的是一个劲装利落的青年,向着男子行礼。

“请赵五和相先生来。”男子吩咐,声音轻柔,但自有一股威严。门口的青年点头,迅速退到屋外,关了房门。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门外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到了门前轻轻叩门,然后门扇一开,先迈步进来的是一个头戴软脚幞头,身穿圆领袍的先生,窄额头,深眼窝,胡须黑白相间;身后跟进来的是个精干的汉子,一块布巾包头,穿着窄袖短衫,半臂披肩,一对豹眼,短髭须,十分利落。

两人进屋后一齐向男子行礼,传话那青年已在外面将房门关好,并立于门前警戒,他知道,这三人相聚,所议的必是大事,关乎他们这一群人的生存和事业成败。

先进来的是相源,身后的是赵五。

虽然已跨进这书房无数次,两人的目光还是会不由自主的被书案后墙上悬挂的那个面具所吸引:那是一张青黑的鬼脸,额头盘踞着黑龙,爪牙伸张,眉头拧成了夸张的疙瘩,高耸的颧骨布满横纹,暴突的眼孔,裂开的血盆大口满是森森的白牙,两颗獠牙支出唇外,前凸尖锐的下颚还可以活动。但凡看过一眼的人都对这面具的凶恶印象深刻。

更令人过目难忘的则是下方的面具主人这张脸,那肤色,那眼眶,那鼻梁,那下颌,让最妙手的画师都忍不住想要临摹下来,那洁净的额头、淡蓝的眼眸和线条完美的嘴唇则又让他们感叹无论是白描还是写意,当今的任何画功恐怕都无法描摹这张脸的风采。

这张脸太过俊美,以致它的主人都苦恼不已。

在两军阵前,敌人将领曾望着他这张脸说,不愿与女人交手。他一度激愤得想要毁了这张脸,又想到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不可轻弃,才忍住没有动手。

他的夫人想到一个方法,找工匠制作了这张面具,让他戴上杀敌,为了增加威慑敌人的效力,他发狠的让工匠务必设计出最凶恶的鬼脸才肯试戴。

后来便出现特别戏剧化的一幕,当他戴着这恐怖的面具出现时,人们十分惊讶,甚至恐惧,而当他摘下这面具露出真面目时,人们更加惊讶,甚至产生一种错觉:这美得不像人,像妖。

而在拥戴他的部下眼中,他当然不是妖,再考虑到他高贵的血统,部下们更愿意相信,他美得仿佛神明。

于是,他本来就很传奇的功绩被进一步神化了,在邙山大捷那次著名的战役之后,他的部下们自发的模仿他戴上面具,合着军中鼓乐的伴奏,指麾击刺,传为美谈,由此诞生了那首著名的《入阵曲》,从此广为流传。就连后来大唐盛世的君主也是模仿这首曲子才制作了歌颂唐朝皇帝的《唐王入阵曲》。

这个传奇的男子就是高肃,子长恭,是前朝北齐神武帝高欢之孙,文襄帝高澄的第四子,因为封爵,他有个更加广为流传的美称,兰陵王。

历史风云激荡,庙堂风波险恶。饶是兰陵王也无法幸免,他功高震主,无罪获刑,被后主高纬赐毒酒,幸得机缘巧合,逃过一劫。如今北齐早已灭亡,兰陵王在他一干部属的拥戴下隐姓埋名,潜藏行踪,暗中积蓄力量,谋举大业。

近来,终于出现一个极好的机会,让他有望一举拿下都护府。奈何天不遂人愿,事态发展脱离了他的掌控,好在他应变够快,又获得了助力,总算全身而退,没有折损实力。

他召来部属中的两位头脑人物,就是要重新研判形势,谋划下一步的举措。

相源和赵五在兰陵王的书案前落座,兰陵王将两封书简分别给了二人。两人看后都皱起眉头。

兰陵王眼望相源,“先生先讲吧。”

相源点头,咳嗽一声说道:“形势难辨啊,书简上说魔种在关市事件后还会在都护府生事,这些情报都是准的,但是事态走势却难以把控,唐军似乎也有防备,据说魔种在都护府遭遇唐军夹击,许多魔种丧命。联接都护府和长城的岗楼也是如此,魔种损失不小,唐军依旧牢牢占据了这些要点,我们期盼的两败俱伤的局面没有出现,如果我们真按照原计划投入战场,估计弟兄们会损失惨重。”

兰陵王点头,“这倒是多亏了我们的新朋友,不是他的雕儿俯瞰战场发现了端倪,我们真的会在开战不久也杀进去了。相比唐军和魔种,我们的力量小得多,可经不起消耗。”

他手指在书案上轻敲了几下,“魔种凶悍,必然会再来,边关长城,甚至整个西域,都可能被搅得天翻地覆,我们把握好机会应该能够有所作为。”

顿了一下之后他轻轻念道:“占一座城,立一个国。”淡蓝的眼眸中闪出期望的光芒。

“眼下还是暂不要轻举妄动,多派出人手收集几处的情报后再行研判。”相源知道阿郎内心的急迫,担心他操之过急。

兰陵王站了起来,背转了身子,眼望着书架,嗓音低沉,“可是我们的储备最多支持一个月了。自从狄仁杰开始不断盘查之后,郑家那边的接济就断了。那个鹰眼敏锐过人,抽丝剥茧,保不准连这里都被他查到。再不尽快打开一片天地,我们怕是要没有立足之地了。”

他回过头来,眼望着赵五,自拿了书简之后,这个精干的汉子一直翻来覆去的看着这封书简,这封书简的特别之处便是在结尾的落款位置有一个图案,一团烈焰烧灼着一支匕首。

这应该是个危险的标志,让侠客出身的赵五也显得极其凝重。

还是兰陵王先开口了,他探询的口气似乎在自言自语:“如果真能成为阿拉穆特的东方领主,倒是可以获得极大的资源,财富和情报都能为我所用,一举解决了我们目前的困局。”

赵五缓缓摇头,“阿郎,最好与他们保持距离。阿拉穆特的力量是很大,但这个组织太可怕,他们过于疯狂,也过于黑暗。我们和他们的那次交易已经完结,最好从此两不相干。”

兰陵王的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的神色,“从此两不相干!那么香娘便永远没有返还之日了!”

他摇头苦笑:“要说疯狂,谁又及得上我的叔父和君王呢?我还怕疯狂嘛!”

赵五惶恐自己说错了话,低头不敢言语。还是相源开口缓解了气氛,他捻着胡须说道:“阿拉穆特的规矩冰冷如雪,他们戒律极严,香娘返回怕是无望。况且当时香娘坚持前往,我们切莫辜负了她。”

他略作停顿,打量兰陵王神色,看他还算平静,才继续说道:“那位来自燕地瀚海草原的蒙古首领倒也有些见识,不妨再和他商议一二,我看他也有意与我们修好。”

兰陵王握紧了拳头杵在案头,困局依旧无解,他郁结于胸,赌得难受,许久后叹了一口气,“好吧,保不准外人倒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或许能给出破局的良策呢。”

相源和赵五略感尴尬的互望了一眼。

……

手掌贴在墙上,熟悉的感觉穿越了好远又回来了。

石头的坚砾有点儿硌手,但能带来稳固可靠的感觉,墙缝里的黄泥下雨之后就变得又湿又软,还会滋长出几根细弱的小草,石头有石头的味道,泥土有泥土的味道,花草有花草的味道,甚至雨也是有味道的,她特别喜欢一切都能散发味道的时光,尤其是在雨后,她会沿着墙慢慢走,一边用手去抚摸墙,嗅着、感受着墙上的石头、泥土和草,它们似乎也有了生命,在和她一起呼吸。

她居然常常这样就陶醉其中,直到父亲的声音把她唤醒,木兰,别用力按墙,下过雨后墙泥会变软,你再用力,墙会倒的。

父亲总是爱骗人,这么坚硬的墙怎么可能被她按几下就会倒呢?她和弟弟妹妹在院子里嬉闹时一次又一次重重的靠在墙上,扑到墙上,弟弟还常常去踹墙,墙都能承受住。

这次雨下得好大,是她记忆中最大的一次,有生以来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雨,天好像被捅开了一道口子,雨水像瓢泼一样,地面都冒烟了,大雨下了一天一夜,然后又是连绵不尽的细雨,待到雨完全止住已经是第三天了。

她进到院子里站到墙边时呼吸墙的味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浓烈,她用手去抚摸时感觉墙真的变软了。

墙也会变软?她微微用力的按住墙,哈,墙似乎晃动了一下。是风雨太大了,还是自己的力气变大了?

她不禁兴奋起来,早忘了父亲的警告,也许墙真的会被自己的手按倒。难以想象的感觉啊,从来都是厚厚的承受住我们的墙居然被自己按得摇晃了。

再用力会怎样?自己可是还有大把的力气没有使出来呢。

墙的里面又是怎样的?那些一直夹在石块中间,没有露在外面的泥土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已经变成什么样了呢?这样的缝隙里面还会有活的草木吗?

她自己都有些惊讶为什么突然会有这么多好奇,本来一切不都是这样过的吗?有人会想到这些吗?谁又会对这些再熟悉不过的东西感到奇怪呢?

再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墙在回应她了,似乎在说来啊,来吧,给你看我的秘密。墙果然摇晃得更厉害了,大些,再大些,墙开始摇摆起来了。

轰隆一声,墙真的倒了,她的手还停留在空中,保持着那个姿势。

她看到有石块滚出了裂开的墙体,那些从来没有被阳光照见的石块更湿更黑,倒塌的墙显得丑陋,气味果然更浓了,那些一直在黑暗中结合在一起的石块和泥土散发出腥味,还有霉烂的味道。

墙倒了就是这样?

她果真看到了墙的里面,但是有些失望,她开始希望墙能还原成之前的样子。

她还没来得及后悔,就听见了妹妹的哭喊声,她在向父亲告状,说姐姐推倒了家里的墙,父亲的呵斥声几乎立刻就响起了,她惹祸了,她感觉头痛,她应该先跑开,避开父亲的怒火和随之而来的棍棒,但她的脚无法挪动,她感觉浑身都使不出劲儿来,自己明明刚才还推倒了墙,怎么这会儿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呢?

她回头看,父亲满面怒容的正向她走来,她突然变得愤怒起来,不就是一堵墙嘛,她推倒的,她可以再砌起来,虽然她从来没有做过砌墙的活计,但应该也不难,村里的泥瓦匠阿东整个人笨笨的,都可以砌起高墙,她如果想学,很快就可以学会。这又不是很难的差事,她会干不了?

家里面有什么是她干不了的?

自打母亲很早就没了以后,就是她在支撑这个家,耕田织布,洗衣做饭,样样都干,家里家外忙活不停。对弟弟妹妹,她既是姐姐,又是母亲,她们还偏偏不时到父亲那里告状,而每次告状,父亲便总要训斥她!如今因为一堵墙,父亲又要来责罚她。

她既然可以推倒墙,就有本事不吃父亲的责罚,谁也不可以把她怎么样!

她才是家里承受着最大重量的墙!

她的怒火燃烧起来,她想自己的面容一定变得狰狞起来了,咦!直立的父亲为什么横倒了呢?腥味也淡了许多,但却有种苦味和刺鼻的酒味。

干涸的嘴唇上有温热的感觉,好舒服,接着有人把一根软管放在她嘴边,她本能的含住软管吸吮,温润的水中还带着些微的甜味进到喉咙里,她感觉整个人都清醒过来,缓缓睁开了眼睛。光线有些刺眼,她不禁皱眉眨眼。

“把灯拿远一些。”一个温润的男音吩咐。光线果然不再照到她脸上了。

视线有些模糊,可以看到前面有一个人的轮廓,是个男人,后面影影绰绰的还有人。她又眨了眨眼,终于清晰了,她看到了正坐在床前俯瞰着她的这个男人,最先映入眼中的自然是男人的脸。

虽然自昏迷中醒来的意识还免不了朦胧,她还是立刻被眼前的这张脸震慑了。

没错,找不到更恰当的言辞来表达她此刻的感受了,就是震慑。

她刚才一直在昏迷中与一堵墙纠缠,醒来的这一瞬间,她无可救药的被另一件东西充盈了脑海,说不出为什么,但这东西就是立刻跳到她脑子里了,那是农家院从来没见过的一样东西,被一个胡商拿到她们村里来展示,或者是炫耀吧,那东西是——大理石。

墙上粗糙的石块是真实的,而大理石,怎么会有这么美的石头?这石头是不真实的。

木兰初见兰陵王的脸,感觉就是不真实,怎么会有这样一张脸?她在女人中都没有见过。那两道眉毛如烟如雾,本不应该长在男人的脸上;眼珠是蓝色的;鼻梁也比寻常人更高些;嘴唇也更红些,明明都有点怪异,组合在一起偏偏就美得动人心魄。

妖孽啊!木兰又闭上了眼,她怀疑自己还在梦中。

但她听到了女子的轻笑声,随即那个温润的男音又响起来了:“木兰队长,我就是你要伏击的暗影首领。”

淡淡的一句话在木兰耳中却如雷鸣一般。她立刻又睁开了眼睛,而且是瞪圆了眼睛,没错,就是那张脸开口说的话,此刻还正盯着她看,淡蓝的眼中闪出光华,温润如玉。

这张脸本来就让木兰没来由的自惭形秽,它居然还是敌人的脸,是较量过多次的宿敌的脸,是自己这次行动本来要干掉的家伙的脸。

天呐!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她想起来了,她最后见到的是那狼人被乱箭射中的身躯和垂下的头颅,她倒希望再看见狼人那带着疤痕的杀气腾腾的脸。眼前的就是暗影首领,而她躺在他身边的床上,她是被俘虏了吗?

木兰一下子坐起身来,哎……别动啊,旁边有女子的惊呼声。

木兰已经躺了很久,这下子猛然起身让她立刻感到一阵眩晕,肩颈也生疼,牵动了箭伤,她只好又平躺下来,脑门上出了一层细汗,那个女子嘴里埋怨着用丝巾给她擦拭额头。

木兰这回完全清醒了,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她此刻落在了暗影的手里。

本能让她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挺舒适的感觉,她身上穿着衣服呢,而且应该是丝绸的,比她的棉布衣贴身感觉好多了,微微动了动腿,下面也穿了衣服,只是光着脚。脖子上缠着纱布,感觉腋窝里也缠着纱布,看来有人给她包扎了伤口,还给她擦身换衣了,她在战场上可是一身的血污。

这是谁做的?

木兰感觉羞臊,又想算了吧,落在敌人手里,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大不了一死,希望这个长着妖孽脸的暗影首领懂得尊重对手,能给她一个体面的死法。

木兰索性闭上了眼。

又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略带沙哑的嗓音,语调低沉,说汉话还不太流利,“王爷,我就说嘛,我们应该再等一天,等木兰巴特尔(蒙古语指英雄)痊愈了她自己会下床来找我们的。”

“草原的好汉不都是急性子吗?怎么首领倒这么有耐性呢?”是妖孽脸的声音。

“草原的狼群从来不会急躁,为了木兰巴特尔,我们多等上一天也算不了什么。”

这又是谁呢?

木兰睁开眼望向这个声音说话的方向,屋内已掌上灯,光线很明亮,木兰看清了屋内的人,共有四个人,只有两个人是坐着的,说自己是暗影首领的坐在靠近她床头的椅子上,两个站着的人都在他椅子后面;另一个人则坐在靠近她床脚的椅子上,就是这个人刚刚在讲话。

房间的布局陈设都很精致,暗影首领长着一张妖孽脸,加上一身华服,显得雍容典雅。相衬之下,这个人就太过粗放了,与这里的格调完全不符。

这人一张扁平的大脸,额头宽阔,只垂下一缕左右分叉的黑发,其余的头发系成一根小辫盘到脑后,淡黄的脸色只有两颊红润,连鬓络腮胡,浓眉之下,双眼狭长。身穿米色窄袖镶边的长袍,十分肥大,用绸缎扎腰作为腰带,挂着一柄弯刀,刀鞘镶金嵌玉,长袍下摆处露出皮靴,靴帮隐约能看见走兽的图案,一顶皮毡帽捧在手中。

这人身形极阔,目光深沉如水潭,在那里一坐,有一种山岳般的恢弘气势。

这位给人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啊,木兰心想,咋一看这位当然不及暗影首领的盛世美颜让人惊艳,但只要你注意到他,便很难把目光移开了,为什么这人有这样的气场?

“这位是?”木兰这回缓慢的坐起身来,她听到这个人之前的话语对自己十分恭敬,所以第一句话开口便是询问他的身份。

这人以温和的眼神望着木兰,微微点头向她致意,但并没有立刻回答木兰,而是把目光又转向暗影首领。看样子是希望他来介绍。

暗影首领才是这里的主人。此刻的他略感失落,他一贯是众人瞩目的中心,尤其是女子,很难忽略他,他很享受从前的对手,长城守备军小分队的木兰队长,在最初看到他那一刻掩饰不住的惊讶神情,但是这个草原的部落首领开口之后,木兰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他身上了,而且明显对他是以礼相待。

看到部落首领的目光望向他,暗影首领知道是希望他作为此间的主人来介绍他的身份,这位部落首领虽然是草原游牧的蛮族,但言辞举止十分得体,与粗豪的外表全然不符,他都一直纳闷这人是哪里来的这么好的修养。

纵然失落,甚至略有懊恼,暗影首领知道他不能失了礼数,他的教养难道会不如一个草原部落首领,况且他也确实一心想进一步拉拢这位草原部落首领。

这人在之前的战斗中显示出了过人的实力,没有他的观察和判断,他的部属们会遭遇惨痛的伤亡;这人又在刚刚结束的谈话中显示出深远的眼光,比他一贯依赖的谋士相源先生看得更清晰,分析得更透彻,虽然他的意见不称自己的心意,但这人的能耐不容置疑。

所以在这个人的面前,他也要好好表现,才不至于在自己的府上却被别人抢了风头。

暗影首领伸出右手摊向这人,为木兰介绍:“这位是来自漠北草原的奇源部首领铁木真。前天夜里,就是他和他的部属在唐军的弩箭面前救走了木兰队长。”

我在昏迷前听到马蹄声奔向自己,就是他了,木兰心中感激,坐在床上,双手向铁木真行礼,表示感谢。

铁木真微笑着点头,心中对暗影首领也多了一分赞赏,他注意到了暗影首领介绍他时的一个小细节,他的部落名字在汉话中本应叫做奇源部,但许多汉家文人,包括边关的汉族官员,素来蔑视草原的蛮族,认为草原人不是厚着脸皮向汉人讨生活,就是劫掠汉人,所以故意用羞辱的汉话叫他们乞颜部,意味着祈求汉人脸色的部落。

铁木真博闻强记,知道二者的区别。多数蒙古汉子都不识字,听人家叫的耳熟,便也自称自己的部落是乞颜部,让铁木真也无可奈何。

暗影首领能在这里正本清源,足见他有素养。而且他不贪功,当时是暗影部属和他的草原骑兵一起埋伏在附近,暗影部属居多,他将救走木兰只说成是铁木真的功劳,是将这人情给足了他。

铁木真于是投桃报李,也将左手摊向暗影首领,为木兰介绍:“王爷谦逊了。木兰队长,你们较量了多次,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吧。这位可是前朝北齐的皇室宗亲,官至太保,获封为高阳郡公,赐爵兰陵王,高肃高王爷。”

木兰尚无反应,她一个农家女儿,听不懂这些官啊爵啊的都意味着什么,只明白是大官贵人的意思,与她这种百姓不是一个层次。

兰陵王却再次对铁木真刮目相看,这个草原蛮族首领可太不简单了。

这句简短的介绍高度概括了他的身份地位,更重要的在于,旁人容易忽略,他自己可是万分在意的,那就是铁木真没有介绍的部分:铁木真没有提他是齐后主高纬的兄弟,因为就是这个后主高纬赐鸩酒要他死。

铁木真也没有提他们高氏一族,因为北齐高氏的名声实在太坏,铁木真十分明智的避开了他的家丑。

铁木真对他的官职只提太保,那是他无端获罪之前的最高官阶,他记得很清楚,武平四年(573年)四月十三日,他被封为太保。到了五月,后主高纬就派遣使者徐之范送毒酒给他。他诈死躲过此劫后,后主高纬又假惺惺的给他加官一级,追赠为太尉。这死后加的官他根本不愿意提及。

铁木真连这点细微之处也能洞若观火,看似一句漫不经心的介绍背后可是做足了功课,此人心机,真是深不可测。

木兰确实愣住了,她一直憎恨鄙夷的暗影贼人居然是个王爷,还是兰陵王!

她可不知道什么高肃高长恭,也不知道还有过什么北齐,她知晓的朝廷就是大唐,长安城,大明宫,则天武后。

但是她听说过兰陵王,这个名字好美,木兰曾以为这是个好听的人名,也很传奇。

《兰陵王入阵曲》广为流传,一同流传的就是兰陵王率领着五百骑兵在数万敌人的包围中纵横驰骋,获得了邙山大捷。

她一直以为这都是传说中的人物,画里的人物,没想到此刻就在自己的眼前,而在此之前,她还曾不止一次和兰陵王对战过。

木兰觉得难以置信,她看向兰陵王,整个人有点懵:“哦……原来真有兰陵王,我一直以为是说书人瞎编的呢,你其实不姓兰。”

屋里迸发出一阵笑声,兰陵王笑得甚至弯起了腰,记不清有多久的岁月他都没有这样畅快的欢笑过了,连一贯深沉的铁木真也笑得满脸红润。

兰陵王身后的女侍用袖子掩着嘴,笑得肩膀直颤,另一位是个大夫,也笑得山羊胡乱抖。

木兰囧红了脸,她知道自己说了无知的话,这些大人物就是会嘲笑她这种世面见得少的乡下人,她现在更愿意面对那个没有言语的狼人,或者那个一直在林中缠着她的咕咕鸟,都比现在自在。

她干脆瞪圆了眼睛,对着兰陵王凶起来:“管你什么王!你可是扰乱长城的罪犯,有本事咱们单独对决,我就算带伤也不憷你,堂堂兰陵王不至于连狼人也不如吧?”

木兰使了个激将法,她倒也不敢托大,说什么一定拿下你这类的话,从前两人的较量,木兰无伤在身也没有擒住暗影首领,她知道这个对手的本事,以少敌多总能全身而退,论身手可不在自己之下。

兰陵王止住笑,对木兰他没有不尊重的意思,更何况木兰给了他与以往女子截然不同的感觉,嗯,画风完全不同,他心想。

“木兰队长,我没有冒犯之意。我们更没有对决的必要。之前我们各为其主,虽生死相搏,但并无恩怨。我一直对木兰队长的身手深表敬佩。如今形势变了,我们双方最好冰释前嫌,携手合作。”

木兰冷笑了一声,“你这是在招降我吗?”

兰陵王摆手:“你又不是我的俘虏,只是正好在我这里养伤,何来招降之说?但是如我所说,形势已经变了,你已回不了长城了。更何况今日的长城已不是苏烈将军的时代,整个边关和西域,都将发生巨变。”

木兰摇摇头:“别说那些什么大形势的话,我一时也搞不清楚你说的是真是假。如果你真的不是强拘我在这里,等我养好伤,容我自由行动,我自会做出选择。如果你要用强,现在就最好杀了我。”

木兰不知道兰陵王究竟在打什么算盘,但她可不想示弱,她想干脆逼兰陵王尽快拿出个态度来。

兰陵王叹了口气,双手在腿上一拍,“也好,就让木兰队长先养好身体,然后我们再细谈。”说着回头吩咐站在他身后的侍女和大夫对木兰队长要好生侍候,两人赶忙点头。

兰陵王随即起身,铁木真也站起身来,他向木兰微笑:“木兰队长,你能单独打败鳍薊,就是那个挥舞狼牙棒的狼人猛士,终结了我们草原部落的噩梦,你是草原勇士中的巴特尔,你先休息,养好身体,之后请容我们奇源部表达对你的谢意。”

对这位有着山岳般气势又对自己十分恭敬的草原首领铁木真,木兰也有特别的好感,她也笑着点头,又向铁木真施了一礼。

看着兰陵王一行就要离开,木兰突然想起件事儿,“哎,那位姑娘。”跟随兰陵王的侍女回头,因为屋内除了木兰只有她是女子。

“是你帮我换的衣服?”木兰问。

女子点头,“嗯,怎么?”

木兰暗中嘘了口气:“多谢你啦,请把我原来的衣服还给我好吗?”木兰环顾过四周,没有看到自己的旧衣服。

女子依旧点点头:“当然,只是请稍等一等,您原来的衣服破了几处,又沾染了大片的血污,正在缝补浆洗,收拾妥当后就会拿回来给您。”

“真是过意不去,麻烦你了!”木兰向女子点头致谢。

女子面无表情的回礼,随兰陵王离开了。

屋门关闭后,木兰吐了口气,拿起放在旁边的水壶,把吸管含在嘴里一顿猛吸,这水真好喝,她拧开水壶盖,想看看水里泡了什么,有股水果的香味,但又品不出是什么水果,酸甜宜人。

但水里并没有泡着水果,木兰只好又拧上壶盖,一边吸一边想,王爷?看来应该是很大的官,连家里的水都是特殊调制的。她却不知,这是兰陵王吩咐侍女给她调制的柠檬水,就算是王爷家里,平时喝的也不过是白水。

木兰掀开被子,被子是蚕丝的,给她穿的衣服和裤子也是丝绸的,怪不得感觉滑滑的。

没想到这次受伤倒享受了一下王爷府的待遇。木兰笑了一下,很快又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在雪白的蚕丝被和光滑的丝绸映衬之下,木兰感觉自己的手脚都是黑黑的,再撩起袖子,感觉胳膊也黑,又感觉脖子、脸露出的肌肤无一不黑,其实也不是黑,是黄,反正就是不够白,摸起来也不够细腻光滑。

想到那张妖孽脸,又想到跟在他身后的侍女那白皙的脸蛋和脖颈,木兰突然感觉自己丑陋又粗糙,这是她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

她不是国色天香的美女,但也绝不是丑女,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外表烦恼过,确切的说是没有上心过,旁人的评价里,她应该还算是比较好看的类型,就是个子高了点儿。

在长城守卫军的男人堆里就更不用说了,她吸引了最多的目光,在那里,估计是个女人都好看吧,她自嘲。

今天,是她第一次感觉自己难看,有那么一阵,她甚至觉得自己哪里都难看,连手指肚上长期练剑磨出的厚茧都让她烦躁,她忽然又觉得自己的脚有些大,不够秀气。

没来由的莫名烦躁,怎么会讨厌起自己来了呢?

木兰气恼的又把被子掀回来,盖住自己。顺势把自己摔回床上,哎呀,牵动了箭伤,疼痛让她几乎叫出声来,饱饮的水差点从喉咙里呛出来,木兰一骨碌又坐起来。愈发气恼自己总是这样毛手毛脚,丝毫没有淑女闺秀的气质。

眼光扫过屋内,又看到了立在墙角的那把重剑,心头似乎不那么烦躁了。木兰慢慢的又躺倒下来。

一旦平静下来,思绪便涌上心头,好多事情需要理一理,她感觉好乱。

情报怎么会出问题?

她的跟踪和窃听都是成功的,那两个暗影绝对没有察觉她,他们的对话自然,不会是编好的台词,所以应该真有一个偷袭长城岗楼的暗影行动计划的。

但是为什么前天夜里暗影始终没有露面呢?难道他们改变了偷袭的日期?还是长城守备军的调动被发现了,他们取消了这次偷袭?

魔种又为什么会出现并对岗楼发动袭击呢?这些魔种也明显是有备而来,绝不是偶然路过就临时起意发起攻击的。

暗影首领说形势有变指的是什么呢?

那位草原部落首领铁木真又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介入前天夜里的行动?他看起来和暗影是一伙儿的。

原以为暗影一伙儿不过是小股匪类,与边关常见的响马强盗没有什么分别,原来居然有这么显赫的背景出身。

草原蛮族一直都是骑马如风的劫掠边镇百姓,就是一群没经过教化的蛮人,但是这个铁木真气度如此不凡,所知又那么广博。

他和兰陵王的出现已经完全颠覆了自己以往对草原蛮族和边关盗匪的印象。

木兰翻了个身,小心的让受了箭伤的一侧肩膀在上面,把手枕在头侧。

别说这些人类了,就连魔种也跟想象的不一样。那个狼人在战斗中是一个十足的勇士,他的招式大开大阖,光明正大,而且近乎呆板的恪守着对决的规则。倒是人类士兵在后面偷放弩箭(木兰还不知道偷放冷箭的是赵括,并因此殒命),先破坏了对决,才引发了后面的混战,让人类士兵付出了惨重的伤亡代价。

魔种撤退时被我截住,我本来是以对决之名要拖住他们,那狼人却让他的野兽们先撤退,留下来与我单独对决,本来他只要一声令下,那群魔兽就能立刻把我撕碎,然后他们尽可以全身而退,狼人却偏偏犯傻留了下来。

因为我帮他挡了弩箭,他便在最后时刻舍身去挡弩箭,救了我一命,其实我挡下弩箭是为了能够活捉他好问出个究竟。

相比人类,包括我在内,那个狼人实在是单纯的多,不,不是单纯,这是一种高贵,是在人类身上几乎绝迹的高贵。

就连那飞兽也很高贵,对决时它们守望,危急时它们舍身去挡弩箭,木兰想到了那支断腿的飞兽最后的一冲,她感觉眼眶发热,有泪水充盈,急忙用手揉了揉眼睛,自己居然会被魔种感动,真是可笑。

他/它们很傻,但也真的挺可敬,可惜,我们是势不两立的种族,一旦碰倒一起,必须有一方要倒下,而自己,必须为人类而战。

木兰想,这是大是大非,根本不应该犹疑。

最难的问题还是人类自己制造的啊,木兰又翻身回到平躺的姿势,仰望着账顶。自己最后与狼人的战斗表现,一定给长城守备军造成了误会,他们难道会以为我,一个人类士兵,与魔种为伍吗?

面对魔种,人类应该同仇敌忾,但当时他们确实向我发射弩箭了。自己毕竟还是被通缉的对象,这下怕是罪责更重了吧。

该怎么解释澄清一下呢,木兰想不到好的对策。

不过她其实也不是特别担心官方会因此治她的罪,毕竟说人类和魔种串通勾结太过荒唐了。

但是,最关键的问题来了,她被暗影首领和草原蛮族救走了,他们对她以礼相待,似乎在寻求什么合作。作为边关校卫,如果被发现与盗匪有勾搭行为,那可是杀头的重罪了,连家人都会被牵连。

这铁木真和兰陵王为什么要救她?他们又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看来问题的关键还是要着落在这两个人身上。也罢,先养好身体,再与他们周旋。

木兰似乎想明白了,便不再多想。虽然总觉得很多事情自己只看到了冰山一角,真相还很遥远,局势可以说是扑簌迷离,靠自己的智慧实在有些捉急,索性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看一步也是一种策略,她这样安慰自己。

人一放松下来,便有些犯困,这时听到外面钟声,已到了酉时,都过了夕时还没有晚饭,那兰陵王还说要好生服侍我,看来也是一句空话,木兰心头埋怨。

正在这时,房门一开,那个好看的侍女进来了,她手拎着一个布包,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拎着食盒。

到了屋内,侍女向木兰微微点头算做行礼,木兰也同样回礼。

侍女指挥小厮将一个矮几拖到木兰床头,然后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面点和几样菜肴摆到几面上。侍女将布包放在床尾,对木兰说道:“按照王爷吩咐,已将木兰队长的原有衣衫缝补浆洗完毕,都已晒干包在里面了。”

木兰道谢,打量了一下布包,应该只有衣服,便问道:“我那双靴子还在吗?虽然旧了,但还很称脚,还给我自己收拾一下吧。”

侍女答道:“靴面有几处破损了,靴底磨损得也很厉害了,王爷吩咐,让府里的鞋匠给靴底重新钉掌,再修补靴面,所以要多花一些功夫。”

木兰过意不去,笑道:“你家王爷真是心细,连这点儿小事也要他操心。”

侍女微微撇了一下嘴:“王爷说了,木兰队长的事儿可不是小事儿。”

感觉自己略有失态,便又解释道:“王爷就是这样,他在军中,连士兵的军服穿着是否合身也要过问,行军艰苦,就算得了几个瓜果,王爷也要与身边人一起分食,他如此体恤旁人,所以人人都为他奋勇争先。”

木兰感觉出这侍女对王爷有些意思,也难怪,那样的身份和容颜,哪个女人能不心动,因此对王爷关照自己,侍女似乎有些醋意。

木兰只好笑笑,没有再多话。让她当着侍女的面赞赏暗影首领,她也说不出口。

见那小厮摆好了盘子还站在一旁,自己吃饭还让别人站在身边侍候,她可不习惯,于是说道:“劳驾二位了,我这边可以自己料理,吃完之后我自己装回食盒,然后我把食盒放在门外可好?”

侍女点头,便带着小厮离开。木兰注意到,侍女裙摆下露出的是一双云头锦鞋,官宦之家的侍女都穿得这般奢靡,木兰心想。

见两人出了屋子,木兰掀被下床,床边给她摆了一双平头麻鞋,虽然简单,穿着却很舒服。菜肴做得很精细,但都已经冷了,木兰也不介意,比她自己风餐露宿已经好了太多。木兰风卷残云般吃个精光,把盘子收回食盒,起身放到门外。

洗漱之后,白日的大夫又来过一次,给木兰换药,重新包扎了纱布。

木兰道谢。她没有问大夫还要多久能够痊愈,凭自己的感觉就好,习武之人,对自己的身体有数。

送走大夫后,便回到床上打坐,调理内息,与强悍狼人的战斗让她意识到要成为一个高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吉凶难测,明日谈崩了可能被人家刀斧加身,也许今夜便是我在世间的最后一晚。

我是否应该择机逃走?哼,如果他真要害我,这房间周围早就布控了,再说,我伤势未愈,都提不起重剑,难道我要扔了重剑,趿拉着麻鞋奔跑或与人战斗?

木兰啊木兰,你忒也怯懦了,再别起暗中逃遁的念想。

我不相信传奇的兰陵王,或者那气度超凡的铁木真首领,会暗中害我。

内心坦然了,她这一夜睡得十分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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