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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玄武灵台

别了天枢,驾着云头,很快便到了三途河边,刚刚还是绿叶迎道的河岸,刹那间,开满了艳红的花朵,叶子瞬间烟消云散。掐指一算,千年光阴已过,原来是曼殊、沙华一荣一枯。红花太艳,荼蘼岸边,从现在起,她只剩千年光阴。

抬步往河岸走去,寻那摆渡的头陀。忽然听到后面一声娇喝:“客人,你走错道了,顺着红花铺就的道路一直走下去,见了位婆婆,喝下香甜的汤汁,什么烦恼忧愁就都没有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蔓殊,她微闭着双眼,毫无烦恼的模样,让人真的会误以为那个老虔婆的忘忧水,才是三界中真正的琼浆。

摆渡的头陀翻了个白眼,觉得这初生的曼殊着实白目,连天君重华和往生的凡胎都无力辨识。如何在这岸边充当接引使者?

我虽然修为精进,毕竟少年心性,居然起了戏弄之心:“姑娘可喝过那忘忧水?果真那般好喝?”

蔓殊微蹙着眉头,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一抹红晕飞上双腮,“孟婆婆说那水只能给路人喝,我若喝了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不让我喝。”

“那你怎会知道那汤汁美味香甜?”

“我倒是见过人们喝后的模样。只要喝那孟婆汤,哭的也好,笑的也罢,怒目的儿郎,瞠目的村妇全都一脸祥和,岂不是好东西?”

我不禁开怀大笑,渡口头陀摇了摇头,无波的老脸上漾出笑意:“天君,可还要过河?”

去了雷音寺,听完法,去拜见佛祖,两人辩了会法,改由风云处回了天宫。

天宫中,美女比比皆是。摇光是她们中最美的一个,面若桃花,肌肤瓷白如玉,身轻似拂柳。每次我们八人把酒谈吟之时,摇光只要喝醉,便会忿然与我的冷淡,好似得不到糖果的小娃娃。我只作未见。那六人看摇光失态,总会告罪。何罪之有,如非我,她这会早该饮下忘忧水,和武丁数世轮回了。她和武定本有十世的缘分,因为摇光入了仙籍,那缘分自是了断。

“重华,别人见我总会微笑以对,面带惊艳,你怎似段木头?不待见我怎也不待见嫦娥姐姐,人家每次巴巴送了桂花酿来,你就一张臭脸一句话。”说着微醉的女子摇摇晃晃起了身,绷着张脸,眼帘下垂,沉着声音道:“有劳仙子了。”

不禁想起地府的那个小女娃儿,不但不认识我,还想引着我喝孟婆汤往生。真是个有趣的孩子!

摇光是个直性子的女仙,也从不掩饰她对我的绮想。千把年前,神、人、魔三届混战的时候,她是人界的主帅,帮助仙界一道对抗魔族。

我和魔王大战了七七四十九天,这女子一直在后面掠阵,防止其他魔族偷袭于我。又在魔王放出七日噬心蛊的时候,替我挡下。虽然那蛊伤我不得,她却不知,受伤甚重。一丝善念,成就了她的仙缘。在遭受了九九八十一天的噬心之痛后,她飞列仙班,补了往生的前任摇光的缺。所以,只要不是大忌,我一直有些纵容摇光。

天机露出无奈的笑容,扶了摇光,“七妹休得胡语,君上不怪罪,我兄妹岂可坏了规矩。”我面若古井,毫无波澜,“不要紧,由她说去,修仙的路毕竟寂寞,更别说她的前世是那样光辉、耀眼的人物,要修炼到心无挂碍,比其他人自然更加艰难。”摇光还待咕咕哝哝再说,那六人已告了扰,夹着摇光离去。

摇光与我,虽与别个女仙有些不同,只是怜惜她因我断了自己的十世姻缘。我从不以为得道升仙的人都是因为本心,像摇光这样因为机缘成仙的也有。这样的修仙路,比别人的更难走。首先要突破的是忽然成仙的寂寥。像福禄寿三仙那样,一盘棋下个千把年,不是每个仙都能做到的。

自幼天帝便告知,修心在于灵台清明,无扰于内外。修身、立身、正心、正形、律己、行己,不思声色、不思胜负、不思得失、不思荣辱,去一切甘、苦、酸、甜、辛、咸,忘一切喜、怒、忧、惧、恐、哀,守心、守性、守意,与挂碍处,若风云过身,不留丝毫痕迹。

三万年了,苦修寂寥,我却自得其乐,一直以为这是三界至乐。怪不得众人皆谓我是成大成者。饮口桂花酿,微醺着驾了云头,随风而去。

再入眼,已是红花印岸,荼靡心头。“客人,我认识你呢。”

我正迷糊,那丫头倒是一声不吭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眉眼好像长开了些,只那眼神还像初生般无暇。曼殊歪着脑袋,遇到老熟人般笑得很是开心,一瞬间,地府似乎也明艳了起来。

“只三天不见而已,你怎会不识得我。”“什么三天嘛,早过去三年了。”是了,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人间一年,地府自也是过了一年。

曼殊两只眼睛骨碌碌乱转。“猜,过去这么久了,我怎么还认识你的?”我不禁莞尔,“见过的人怎会不识?”

“每天成千上万人从你眼前过,你都能够认识?客人,你的记性可真好!我可记不住。”说着垮了张脸,很是悻悻然,然后又可怜兮兮的笑了一下,“因为这三年来,只有你还有孟婆婆和我讲过话。”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一般,“客人,你不是认识臭脸头陀吗?跟他说说吧,别当我是空气,好不好?那样我又多了一个讲话的人了。”漂亮的黑眼珠里有了懵懂的寂寞。

这神情我见过,人人都以为我不记得初到天宫的光景。其实我只是忘了更早的过往,从北宫去天宫的一切,我记得很清楚,当年的我,就如同眼前的小妖,孤单无援。

我也清楚是谁抹去了我更早的记忆,我不怨他,那样一个老人家,与天同寿,千秋万载守着天宫的一切。我恰是他的至亲,被他相中的修仙奇才,未来会继承大统的天帝之孙,先后师承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的重华殿重华真人,众仙拥戴的君上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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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上前尘旧事,线下今生纠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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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此刻正坐在轩辕帝君坟前。这么多上仙里面,重华最敬重几个人,轩辕氏是其中之一,且轩辕氏的修仙历程和自己最为相似。世人除了称他黄帝,还叫他神农氏。因为他遍尝天下药草。他的衣服上经年累月,早沾染了各个药仙的灵气。这灵气是天地间难得的养护曼殊的所在。况且祖父绝不会想到我藏了曼殊的残魂,还胆敢把她养在了帝君坟前。

当年,共工的残部占了海外仙山,祖父在凌霄殿上问:“谁愿意领兵绞杀?”李天王本待领命,却被我的眼神制止。“天君,我愿意领兵攻打海外仙山。”众仙满脸诧异,些许残部,哪用我出手。我的武力值虽然不如父亲,据说法术却在父亲当年的法力值之上。所以这种人神混杂的队伍,根本无需我出手。

下了殿,李天王跟在我的身后:“君上怕我打不过那几个小神?”我看着远处的虚空,微眯了眼。“玉衡说你最近历劫,但可远可近,你还是在这儿呆着安全。”“也不知道某那劫难究竟什么时候过去。大几千年了,说不定这一次熬不过,羽化归去,所以算出来的时间才会跨度那么大。不让我有个准备。某一个战将,天天躲在天宫总归不是个事。”

“再等等吧,会有明示的。”站在月台上,看着西天的云霭变幻莫测,冲着身后说道:“我家七姑姑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今天这漫天繁华,是她织的吧!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诓老李?他学艺不精,偶尔被诓一下,该当。”

玉衡慢慢走到重华的身边,叹了口气。“你诓他便是,诓我做甚?你要还阳草,又不想被海外仙山的人知道,让我去取便好,何苦去打仗。你虽是善战之人,却不好战。带着我去吧,你打仗,我取草。堂堂主帅,就算消失半个时辰也会让人生疑。”“放心,你不知道天宫有样基础法术,叫做离魂之术吗?”“我不放心,要不你带着我,要不我去天君处告密。”重华的脸上有了一丝动容。“你呀,永远就只会说这句,所幸有效。你愿意跟着,跟着便是。”

那一仗虽不剧烈,海外仙山却折损了不少仙草,几个老家伙只哀愁了几秒,立刻就沉浸在共工残部被赶进八荒的喜悦。一共杀了三人,其他人都被圈进八荒。玉衡回去后展示了他的战利品。“你要这些仙草何用?”这家伙终于羞红了脸蛋。“我跟福禄寿三仙打赌,他们给了我仙草种子,种活一半以上算我赢,这不随便拿了些回来好充数。”果真很像玉衡的做派。“你就不怕到时候种子也活了,数量对不上?”“多了就种到重华殿的后园中,反正没人去那儿。我替你找了个淳厚之人,已经引着他在桥山下的官道上开了茶肆,浇灌的事可以交给他,不会有误。”

蔓殊得了自己一成的灵气才保住一缕魂魄,又在凝魄珠里将养凝聚了那么久,才幻作一丝灵力依附在玉衡取来的这株还阳草里,得了乔老汉父女的精心浇灌,吸收着衣冠冢的灵气,算算日子,成形就在今日午时了。

太阳似乎也刚刚睡醒,日光明显变强,但并不耀眼。早两日,重华去了东海之外的元栖山,拜见羲和,费了不少灵药,羲和终于答应今日午时过桥山。又央着织女织了片蓝色的锦缎,颜色和桥山正常天时的相称,到时候让玉衡和柯罗遮在羲和的车上,这样从天上只要不细看,绝看不出日头错了一点时辰。重华捏了个诀,散去山中薄雾。他注视着坟前那抹新绿,在阳光下越发晶莹剔透,仿佛稍一碰触就会滴出水来。

从辰时开始,重华一直守在坟前,今天,这人间的短短两个时辰似乎特别难熬。万年的光阴弹指一挥间,这短短的两个时辰却耗尽了重华的耐心,只担忧自己这十年做的还是无用功,蔓殊依旧会魂飞魄散。

“倔强的丫头,你以为凭你就能跨过宿命?”一双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轻轻摩挲着那抹绿,“十年了,只盼帝君衣冠灵气浇灌,让你幻化成形。你可知,没有你的地府有多寂寥。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我等你心头的那滴泪,漫过三途河岸,忘川彼岸。”然后便如老僧入定般,似乎和青山融作了一体。

日头正中,羲和轻声唤了句:“君上。”重华倏忽睁开那双熠熠生辉的凤眼,冲着中天微颔首,咬破自己的食指,食指下垂,在阳光下凝成一滴小小的血珠,晶莹剔透闪着莫名的光泽,如同最纯粹的红宝石。

目不转睛注视着血珠融入那抹新绿。如同幻影般,如丝的猩红带着生的渴望,恍若伸出暗夜的求生的素手,层层打开,以最虔诚的姿态仰望阳光的方向,叶未枯,花已开,如火如荼,向阳而生。花、叶上不知何时各自凝聚了一颗浑圆的露珠,同时双双滴落。

重华低低叹了口气,“一丝痴念,如今还不知悔改吗?”食指微动,掌心已多了只玄色的小龟,屏气凝神,口中念念有词,那绿叶忽然消失不见,花儿化作一个红色的光点,被逼进了乌龟壳正中的一块龟板上,隐隐透出亮红,重华这才舒了口气,将龟儿收入怀中。

重又上马,回到沮水边,拿出小龟,看着龟背正中那淡红色的龟板,口角微微泛起笑意,那双只是温暖的眼睛此时有了别样的神采。“曼殊,你就随了玄武去吧,如非数万年前我有恩与他,他怎会愿意收了全部法力走这人世一遭。命中合该此劫。放心,虽不得逆天改命,保你周全总是不难,百十年后自有因缘际会。”又看了看小龟,“玄武,下了凡界历劫,本尊的记忆虽失,但你的灵性会随着岁月逐渐恢复,蔓殊就托付于你了。”说着,硬起心肠放下小龟,化作缕轻烟散去。

那小龟似懂非懂听着男子自言自语,迷迷糊糊有些明白,好像那男人叫自己玄武,有什么东西被装在了自己背上,没什么分量,只感觉到一股灵气的注入,那东西好像叫蔓什么来着,可惜没听清楚。玄武被放下后,犹自不敢相信,整个儿蜷在龟壳里。过了一会,发现周围真的没人打扰,才渐渐探出脑袋,试着爬了两步,发现背上的东西一点分量也没有,又慢慢伸出四肢爬进河里。

如此这般又过了百十年,当年的小龟早就变成一只行动迟缓的老龟。龟背正中的那块龟板红得越来越明亮,这几年越发在红色中透出金光。当年的那点灵力,每天跟着这只老龟吸食日月精华,吐纳江河润泽,倒也逍遥自在。玄武也早已适应了自己背上承载的这点灵力,从中得了乐趣,至少百年的光阴不再寂寞。一龟一灵游遍五湖四海,看尽人间悲欢。百十年的历练,这二物倒也修得些正果,都能开口讲话,可惜它们用不到这项能力,因为这二者早已心意相通,神交无碍。

这一日,玄武迷迷糊糊进了泗水的一条支流,逆流而上,歇在一条小溪边的大石头上,阳光太温暖,晒得人暖融融的一点都不想动,更别说玄武这只老龟了。“不行了,我得歇歇,许是春困,实在不想动弹。”

看着沿途开满的迎春花,阳光下那明丽的黄色恍如点点繁星,怒放着、闪耀着、喧闹着。享受着温暖的阳光,无聊下再次旧事重提,“每次迎春花开便是春临,如此算来,你我已经相携江湖一百二十余年,蔓蔓,你可知自己究竟何物幻化?这百十年你的灵力倒是越来越强,不定哪天就修成人形了。”

“玄武大爷,你无聊不?”蔓蔓想象着自己如同玄武一般翻着绿豆大的白眼,在心底把这老家伙鄙视了个够。“年年问我,你倒不嫌厌烦?连我的名字都是你起的,我怎么知道自己是什么?就算知道,也该是你这半个家长清楚,我哪知道出生前的事情!”这一气闷间,只见龟背中央光华更甚。老龟趴在小溪边一块突出的大石头上,懒懒的晒着太阳,“只依稀记得,当年那白袍称我玄武,叫你蔓……,蔓……,算了,记不得了,总之我叫你蔓蔓,你就是蔓蔓了,别忘了你可是住在我家。”

“死玄武,有本事你把我赶走啊,不定另找个主家,又英俊又多金,好过跟你风餐露宿的。你说我本体会是什么?小兔?百灵?猫咪?不定我是个人呢?”蔓蔓正想得兴致勃勃,却听到轻微的鼾声。不禁笑了:“怪不得说它这主家的坏话不反驳呢,这家伙。”自己也沐着温暖的阳光,渐渐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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