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起喝点儿?
第二日晚饭过后,闲来无事,三哥便硬拉我出门逛西州的夜景。
在中州时,我虽不常出门,却也跟娘亲去市集采买过几次,三哥偶尔也会带我去中州夜市游玩,若论街市的繁华,中州作为北陈的都城,自是更胜一筹。
可总听闻,西州地通西域边塞,这些年来,在小南辰王的治理下,边境和睦,多国商人常云集于此互通有无,货品琳琅满目,经过买卖,再流通东西南北,所以集市里常能看见奇装异服的人,和稀奇古怪的物件儿!
因繁盛发达而不舍昼夜的商贸,西州还有一个浪漫的美称,不夜城!
我跟三哥混在街市里东张西望,偶尔还能听见一些含糊不清,不知所云为何的西域话,听起来别扭,却也甚是有趣。
“妹妹,你跟紧我!”因我不能言语,三哥拉着我的手,一刻也不敢放松。
突然,走在我们前面漫步闲逛的人群开始惊慌失措,四处逃窜。
我和三哥被人群冲散,怕他寻不到我,便只能待在原地。
哪知,一辆失控的马车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我浑身紧绷着动弹不得,竟只是傻傻地楞在了原地。
就在我以为自己快要被马车撞倒时,一人从房梁上横空而来,轻盈地落在马背上,再以极其熟练的动作,紧紧地勒住缰绳,那马儿仰天而啸,马蹄高高扬起又平稳落下,正正落在距离我正前方一步之遥。
我定眼一瞧,那马背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小南辰王,我未来的师父,周生辰。
“殿下,是南辰王殿下!”人群中,不知是谁一眼认出了他。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整个街市的百姓纷纷跪下,叩首行礼!
“吓坏了吧?”他翻身下马,安慰口吻地问道。
这是他和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诧异地看着他,万万没想到,传闻中家臣上千,领七十万大军的小南辰王,说起话来,竟是这般让人如沐春风。
“妹妹!”三哥焦急地从身后走过来,一把揽住我的肩,左右打量着,“刚刚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我怎么跟姨母交代?”
见我彻底没事,三哥才将视线转向小南辰王,行拜礼道,“多谢殿下对我妹妹的救命之恩,凗风感激不尽!”
还没待小南辰王开口说话,马车里的人掀开帘子,哆嗦着走下来,跪在他面前说,“殿,殿下,犬子于家中突发疾病,小人这才一时心急,命下人快速驱车,可这马不知受了什么惊吓,突染狂症,惊了殿下的贵体,好在殿下您平安无事,小人自请责罚,求殿下赏罚!”
他冲哥哥点了点头,又看了我一眼,随即转过身去,“起来吧!你求医心切,情有可原,好在没有伤及无辜,待本王遣人清点好今日街市的损失,你照单赔偿,便是领罚了。”
“谢殿下开恩!”
事罢,街市又恢复先前的热闹。我能听见人群中,不少百姓仍在讨论小南辰王,从容貌身姿到品行功绩,无一不是赞美之词。
甚至有诸多妙龄少女私下欢喜,怯怯道,若将来所嫁夫君能如小南辰王半分模样,此生便无憾事可言。
只可惜,殿下曾于中州立誓,永守西州,不娶妻生子,不知该替殿下惋惜,还是替那些仰慕殿下的名门贵女而遗憾。
“你便是坞水坊凗三娘之女,凗时宜?”
小南辰王领着我和三哥,一路从闹市穿行,行至一处稍许清静的桥边,他突然顿足,转过身询问。虽是询问,却又似肯定之语!
“凗风拜见殿下!家妹十岁那年因故而患失语症,不能开口,请殿下见谅!”三哥扯了扯我的衣袖示意,正式行礼道。
“无需多礼!昨日在城门,是我手下人唐突了凗公子和凗姑娘,我在此给二位赔礼道歉!”他微微倾身,行拱手礼。
我没听错的话,他刚刚说“我”,而不是“本王”。他是西州百姓和王军心中所敬仰的王,竟因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如此诚恳地同我和三哥道歉。
昨日在城门见他时,他姿态挺拔,神情凝重,是威武不可攀,容颜不可犯的小南辰王,而此刻的他,褪去一身风尘仆仆和军武之姿,着白色华服行君子之礼,当真是皎如玉树临风前,气若皓月当空照。
“殿下,昨日本就是凗风之过,未经得殿下允许便带着妹妹登楼观看王军阅兵,宏将军也只是依例问话,殿下不必赔礼道歉!”
宏将军,原来那女将军姓宏!果然,三哥把她记心里去了,都把人家姓甚名谁打听清楚了。
“我听周将军说,你有从军的打算?”他看着三哥,颇有兴致地问。
“不瞒殿下,凗风虽生在清河凗氏,却一直心向军武,虽远在中州,可也听闻过不少南辰王军的战绩,北陈十三郡,唯西州无外敌来犯,这都是殿下您的功劳!所以凗风将殿下视为心中的英雄,想追随殿下入王军,保北陈疆土,护北陈百姓!”
三哥一番陈述,言辞恳切,满腔热血待洒!
我想,阿舅定不愿三哥长驻西州,犯险从军,弃家业不顾,只当他说来西州从军是一时兴起之言,或许吃一段时间军旅的苦,便会重回中州,享世家公子的体面,承凗氏家业的容光。
可我看他现在这幅模样,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或许,他早已在心头许下此生的志向!阿舅怕是要失望了。
“我南辰王军从不拒真心投军之人,不论是市井百姓,还是名门望族,只要有投军之志,南辰王军便会为其提供投军之所!只是,从军并非儿戏,战场上刀剑无眼,若你不怕死,随时可入军营!”
“多谢殿下!”三哥笑着看向我,又朝小南辰王行礼道谢!
“你二人可会饮酒?在西州城,每逢年关,人们便喜饮花椒酒,一为去寒气,二为求平安,我方才去酒肆买了一坛,恰好碰到你们,一起喝点儿?”他举着酒坛,笑得开怀!
方才我一直盯着他的脸看,未曾留意他的手,他竟一直提着酒坛?难怪刚刚在马背上拉缰绳时,他背着一只手,我权当他是为了摆造型。
此刻,他的笑映衬在街市绚烂的灯火之下,影子在水面被西风泛起涟漪,若他不是一马当先的将,不是镇守西州的王,本也该是这般快意如少年的模样。
我原以为他至少会带我和三哥寻个落座的地方,一边聊天一边饮酒,哪知,他提着酒便走到河边的步梯上坐下,还摆摆手,邀我和三哥一同“落座”?
三哥一个大男人倒也无甚讲究,乐呵呵地跟过去,一屁股坐在小南辰王的左手边。
我,凗时宜,清河世家人人皆知,知书达礼,温婉娴静的名门贵女,竟落到同两个大男人一样不讲究地坐在河梯上,放浪饮酒的地步?
小南辰王仰头饮下一口酒后,便将酒坛递给三哥,随即抬眼与我对眸,他目光灼灼,像是盛满了一池盈盈春水,月光正不偏不倚地洒落在他白色的华服上,他就坐在那里,似能媲美这城中所有的亮光。
“凗姑娘?”大概是见我站着未动,一直傻傻地盯着他的眼睛,他便轻呼我。
“妹妹,你也喝一口吧!这花椒酒,虽味辛,却也驱寒,先前医师便说你体寒,冬日手脚冰凉,喝些无妨!”三哥起身将花椒酒递于我。
我接过那比脸还大的酒坛,实在是哭笑不得。
罢了,一个是西州的王,一个是凗氏坞水坊未来家主,他二人都如此不讲究,我又别扭个什么劲?
我抱着酒坛,顺坐在小南辰王的右手边,一口花椒酒下肚,从喉咙至五脏六腑,似有一团烈火灼烧,虽难受得紧,但后背却不自觉地发热,浑身都暖和起来。
“呵呵!凗姑娘可是第一次饮酒?”他看着我面部拧作一团的表情,笑道。
我抿嘴,含蓄地点点头,又将酒坛递给他!
三哥打趣地说,“在家时,姑母管她管得紧,哪里会许她喝酒!今日是同殿下一起,我在姑母那里有说法,否则,哪里敢带她喝酒!
“每次从战场上回来,我都会一个人来这里坐坐,喝酒赏月,看西州城内人来人往,百姓安居乐业,这便是我此生所图!”他仰头又是一口酒,颇为畅快地说。
不知怎的,那一刻的他,虽是笑着,却显得格外悲伤和孤独。
他所图不过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康!可坊间传闻总说,小南辰王早有谋逆之心,他手握重兵,掌军事要塞,若得时机,小南辰王必反,天下定会大乱。
我不知该如何答话,便只能比划着问,“你喝花椒酒,是为了驱寒,还是求平安?”
他有些看不明白,三哥便出言解释。
“我是将,踏过尸山白骨,手上也沾染过不少无辜兵士的鲜血,不该对慈悲的神有所求!若是可以,我只求北陈再无战事,人间炊烟千里绵延,我的徒弟们能有一个好的归宿!”
“北陈有殿下在,早晚会有太平的一日!凗风愿殿下所求皆能如愿!”三哥接过酒,大口饮下,豪爽地说。
不知是悬挂在夜空的月色让人迷醉,还是他映照在水中的影子太过孤寂。
很多年后,回想起那日的情景,我仍是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第一时间在心里许下那样的愿望,一个简单却也难以实现的愿望:我希望眼前这个肩负着守护北陈疆土的小南辰王,可以平平安安,也希望他所求皆能如愿。
我和三哥回驿馆时,阿娘正迎风站在驿馆门口。
“凗三娘见过南辰王殿下!”阿娘上前一步,颔首行礼道。
“今日本王兴致好,便邀了凗公子和凗姑娘一同夜游西州城,也带他们饮了些许酒,还望凗夫人勿怪!”他颔首回应,略表歉意地解释。
我原本担心会被阿娘训斥一番,可被他如此这般解释,阿娘怕也无从怨起。
第二日卯时,我被阿娘唤起梳洗打扮。
“咱们凗家是北陈世家之首,凗家人的一举一动都能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今后你入了王府,定不能忘了阿娘交代的礼仪礼节……”阿娘一边为我梳头,一边絮絮叨叨地交代着拜师之礼的细节,生怕我有所遗漏。
我们辰时正点抵达王府门外,王府大门面朝长街,自成一派的威严,虽不似中州高官豪门的府邸那般恢宏,但门匾上刻着的“南辰王府”四个大字,便为这所宅院增添了无限荣光。
踏入王府正门后我才发现,除了门口站着的那四名披甲守卫,王府内竟无其他多月的护卫和婢女。
小南辰王从正厅走出来迎接我们,站在他左侧的便是前两日见过的周将军和宏将军,而右侧的一男一女我先前没见过,想来也是两位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