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永安公主
又过了一会,马车摇摇晃晃后停了下来,小夫扣扣车栏,禀道:“小姐,将军府到了。”
黎风稚拍拍段思怨,十分自然地拉起他的手掌,就要一块儿下去。
婉婉拉过黎风稚,说道:“小姐,夜风微凉,咱们都送到大门口了,您还要下去?”
黎风稚思索过后,决定好事做到底,她回头看着段思怨泛光的墨瞳,竖起一根手指对他说:“听到没有,夜风凉,你快裹紧衣服!”
段思怨闻言,低下头听话地照做。
黎风稚也紧紧自己的衣裙,又伸手拉着段思怨,“走吧,我送你!”
下马车后,黎风稚看见偌大的将军府门口缓缓走出了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身后排场大得很,十几个丫鬟跟着。
身侧的段思怨立刻缩紧了手掌。
黎风稚很明显地感觉到他的紧措。
想必这位就是永安公主了。
黎风稚松开段思怨,欠身一礼:“公主殿下万安。”
段思怨也抱拳行礼:“母亲。”
世人都道永安公主仗着天家恩宠,嚣张跋扈,奢侈靡华,黎风稚作为一路追到大结局的原书读者深有体会。
这位公主可算是唯一一位疯批程度能和大反派一较高下的人了。
她想象过那位公主该是如何的万千荣光,姿色艳丽。
今日一见,才知什么叫人间绝色。
红唇如焰,浑身浸透着从皇家金玉里泡出来的矜贵。
想起永安公主在书中亲手挑出了自己夫君的腿筋,将他从威风凛凛的将军活生生变成一个残废,黎风稚只觉寒意从头灌到了脚。
一时愣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永安公主。
段思怨悄悄拽了一下她的衣摆,她这才反应过来,忙把头低了下去。
永安公主饶有兴趣地出声,嗓音尖利:“你盯着本宫作甚?难不成,是本宫脸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黎风稚与段思怨交换一个眼神,看见那人眼中是满满的担忧,正要出口,黎风稚连忙拉住他。
这个人真是不聪明,心机还不如她呢,永安公主本来就看不上他,还专门在马车到将军府时这么巧地走出来,摆明了是来堵他的。
黎风稚俯身一礼,夹着嗓子说:“臣女只是觉得公主好美,从未在人间见过这么美的女子,还以为是天上下凡的仙子,不免看愣了神。”又眨巴着眼睛抬头,认真地看着府门口的妇人。
永安公主在身边老嬷的搀扶下笑得花枝乱颤,她走下石阶,来到黎风稚身边,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本宫认得你,你是黎相的女儿。怎么,先前没见过本宫吗?”
黎风稚深知自己在私下没和这位骄奢淫逸的公主碰过面,真有交集也就是宫宴上的几面之缘,她嘟着嘴,学着孩子的样子摇摇头:
“公主这么好看的人,我要是见过一次,一辈子也忘不了——早就听说公主容色,阿浅一直仰慕,每每宫宴上只能远远瞧着,偏阿爹还管着我,不让我直视公主容颜,唯恐冒犯。”
永安公主的眼里多了几分雀跃,勾起红唇悠悠道:“黎相可真是教女有方啊。”她蛇一般锐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段思怨,“三郎到黎相府上作客,怎么不通知母亲一声?”
段思怨低下头:“我无意间找到了黎小姐丢失的爱宠,登门送回时黎小姐为了道谢,便留我用了晚膳,未及时通知家中,是我思虑不周,叫母亲挂念了。”
永安轻柔地拍拍他的肩膀,笑得和蔼近人:“这是什么话,你既与相府嫡女投缘,可以多去走动。”她看向黎风稚,“倒劳烦黎小娘子亲自来送犬子回府了。”
黎风稚笑得眉眼弯弯,她小眼睛瞅瞅四周,踮起脚尖,冲妇人招着手,像是要吐露什么秘密。永安对这小女娘兴趣愈发深,含着笑俯身,听听她要说什么。
女娃娃糯糯的声音故意压低,道:“其实我本不想亲身送他的,只不过段三告诉我说,他可以替我引见公主殿下,我这才来的。”
永安先是一愣,随即开怀地笑了出来。甚至还捏了捏黎风稚的脸颊。
“这小女娘,真是有趣有趣。”
周围仆人的表情也从紧张转为放松,都暗道黎二小姐真是大胆。
黎风稚歪歪头,又是一波可爱暴击。
永安那点暗心思此刻全被压了下去,也不想找段思怨的事了,越看越觉得黎风稚合眼缘。
拉着她的手就说:“皇兄为阿燃选的这个太子妃,真是不错,本宫瞧着很是欢喜,以后本宫特许你多来府上拜见。”
黎风稚笑着拜谢。这女主光环果然有用,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不是吹的。
永安又同黎风稚说了几句闲话,抬手一抚发髻,招来一个嬷嬷扶她回府去了。
黎风稚转身瞅了段思怨一眼,看见后者黑着个脸,不知道谁又惹到他了。
这反派真是不让人省心,生活在权利漩涡中还学不会表情管理。
黎风稚揪揪他的衣袖:“今日送回我的爱宠真是多谢段三公子,小女这就回去了。”
段思怨却拉住她:“你真的觉得,那位公主殿下千万般好?”
看他认真的模样,黎风稚也明白他心中较的是什么劲,她轻叹口气。
这头野狼还没历过什么磨练,不懂得隐藏自己的锋芒,难怪总吃苦头。
“小段,我都知道的。”
段思怨先是一愣,随即手臂用力,抓得更紧了,“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你怎么可能知道?知道她其实是心思歹毒,逼死他阿娘的毒妇!?
他情绪激动,黎风稚轻轻覆上他的手,用温柔似水的眼光看着他。
段思怨不由自主得去相信,黎风稚真的懂他的痛。
夜风倒是吹得人清醒许多。
段思怨慢慢放开了黎风稚。
黎风稚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她是坏女人,对你不好,我知道。我知道她不好,我也不是真的喜欢她,可是如今你屈居人下,有些心思总要藏起来,不为别的,为自己好过,为身边人好过。”
段思怨回过神,看向黎风稚洒满碎星的眼眸,不明白她一个备受宠爱的相府嫡女如何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就好像她过的也是这样寄人篱下的日子。
“阿浅….”
黎风稚打断他:“私下里,名字随你如何叫,心中话尽可同我说,可当着明面上,不要与我过多亲近。”
段思怨不解又着急:“为何!”
黎风稚安抚他道:“你方才没看见永安公主的反应吗?她哪里像是不知道你行踪的样子,大半夜的不睡觉专门在大门口等着你,等于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婉婉赶忙拉住她:“小姐!这可还在将军府门口呢!不可胡言!”
黎风稚抬头看她,不以为然:“我知道啊,你放心吧,就算有人听到了也不会传到公主耳朵里,公主御下极严,她从宫里带来的人在府上没少作威作福,这下人们早就怨声哀道,他们嘴里的话只怕比我难听得多。”
将军府门口的几位小厮眼观鼻口观心,斜着身子装作没听见。
婉婉傻愣着眼,不敢相信她家小姐能说出这番话来。
黎风稚忽略石化的婉婉,扭头对着段思怨叮嘱:“她定是不希望你与相府走得太近,不过你大可放心,你如今成了太子伴读,我会常常去书院看你…和太子的。”她慢半拍地加上了一个太子。
段思怨神色认真:“嗯,我记下了。”
黎风稚轻推他一把:“好了好了,耽搁太久,我真要回去了。”
她转身踩着木梯上轿。
回头见段思怨还在原地看她,挥挥手像他道别。
“你快进去吧!我走啦!”
段思怨点点头,目送马车缓缓驶去。
一截白嫩的小臂从窗口伸出来,不停地同他挥手。
他只是不懂,爱恨有界,为什么人要学会伪装。
于他而言,所恨之物,通通消失在世上才好。
彼时的大反派并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自己会做羊群中隐藏最深的一头恶狼。
在马车上,婉婉一路上都心事重重的样子,到了府上也是心不在焉地服侍她沐浴更衣,黎风稚明白得给她一些缓冲的时间,到了晚间准备入睡时,婉婉为黎风稚留下一盏灯,便要起身去外间守夜。
黎风稚叫住她:“婉婉姐。”
婉婉在昏黄的灯光下第一次用审视的目光看向这位自己陪伴多年的小主人,轻声回道:“婉婉在,小姐有何吩咐?”
黎风稚只是笑笑,慢慢同她说:“这里是相府,我是黎浅,当朝丞相的女儿,东宫未来的女主人,我本就生在权力的漩涡中,有些事早点懂了,对我百利而无一害。”
婉婉默默回答:“是,奴婢明白。”
黎风稚:“我知道你是真心想护我,可棋局之上,没有天真。”
婉婉愣了许久,终究是一言不发地退了下去。
黎风稚疲倦地躺在床上,她也说不清楚自己怎么了,前世她就是个普通的三线演员,突然穿进了一本权谋小说里,还穿到了主角小时候,她本来以为就按照演戏的方式走完这一生就好了,可今天面对永安公主那么有压迫感的人物,再一次提醒她自己太子妃的命运。
她才渐渐明白,她现在的日子,还算不上开始,以后,她就也是这个虚构世界的一员了。
黎风稚闭上眼,无端落下一滴清泪来。恨自己身处异界风雨飘摇。
让她看着段思怨,看着凌燃,看着黎泽、永安,她不可避免地,与这个充满权谋的书中世界共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