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作者錦州南所著,歷史小說敦煌火爆上線,主角是盧楞伽錦州,主要講述了:安史之亂,如長鞭一甩,斷開大唐。這是四個普通人在安史之亂期間,關於一個地方的故事。在歷史的角落裡,找回那些普通人的故事
第9章 瀟瀟暮雨漲秋池
天寶十年十一月,長安晉昌坊內。
長安城的十月,陰雨綿綿,霖雨下了四五天了,估計明年又是一個好收成。自從前隋從夷陵郡引種一種叫做奇異果的水果,沒有幾年就在南山北麓大大小小的山坡上、山溝裡種滿了。而且前主人都不在了,這些奇異果也是無主之物,每年的九月開始成熟,能一直賣到十月底。
盧楞伽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幫母親進山收穫奇異果,然後送到集市上去賣。絲毫不用考慮銷路,剛到集市就有外地的客商來詢價,而且西域那邊的客商特別多。當地的客商是趁沒有放壞就匆匆送到各地,而西域客商則是切片晾曬,製成果乾,再送往各地。那幾天盧楞伽每天能跑集市兩三趟,因為每年這半個月所賣的錢財,基本上都夠他家將近一年的花銷。
那天從興慶宮出來後,楊國忠本來請他赴宴,被他以右相殿堂吐血搪塞過去。直接回到慈恩寺,將朝堂上發生的一切都說於老師聽,說道李林甫殿堂吐血,盧楞伽的聲音明顯小了,吳道子知道這是懼怕的緣故。“楞伽,你現在的心亂了,這對你以後畫畫不好。打今起,你一步也不得離開慈恩寺,直至幫橧駸再完成一面牆的壁畫。”
家裡的事情忙完後,盧楞伽拜別母親,再回慈恩寺。從那天以後,盧楞伽每天第一聲雞鳴聲起,就起床洗漱,吃過朝食就開始作畫,直至日暮。為了靜心,專門將那面牆一丈之內隔開,盧楞伽作畫時,兩耳堵塞棉花,不聞外面之事,每天自有小沙彌送來齋菜。晚上回去時,就回去翻看經書和前人所作的一些地誌文獻,不知道橧駸從哪兒聽到的消息,特意讓人送來玄奘法師口述的《大唐西域記》。
這樣平靜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在十一月的一個雨天,來了一個客人,打破了這種平靜。那天,突然來了一場霖雨,牆上有防雨布,所以他並不知道已經下雨。直到那張觀音法相圖畫完,停筆後才發覺鞋底已經被水浸透,晚秋的雨,已經有些許寒意,可他渾然不知。這時,一個光禿禿的小腦袋從外面鑽了進來,是那個送飯的小沙彌。
“盧大哥,你老師找你,在大雁塔頂樓。還有幾位客人也在,我都不認識,主持在作陪。”小沙彌說完,就把傘就下了,然後退了回去。
盧楞伽只得放下手中畫筆和顏料,將就收拾一下,看了一眼畫像,就轉身趕往大雁塔。此時大雁塔頂,玄宗轉身看著吳道子,“吳大師,最近聽聞涪陵的荔枝不錯,到時跟朕乘船去看看嘉陵江的風景可好?自從讀過酈道元的《水經注》,還沒有領略過‘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的風采。”
“既然陛下開口,那老臣日後定當作陪。”吳道子這次已經沒有辦法再拒絕,之前是讓他遊歷作畫,這次是陪陛下巡遊,若在拒絕,估計楞伽的時間就很緊迫。
說話間,塔內已經有人上樓梯,眾人無不站定等待那人,只有玄宗坐在一張椅子上。這是橧駸讓寺裡僧人提前準備的,陛下畢竟年事已高,有些東西還是得要提前準備妥當。
盧楞伽走向雁塔時,寺內突然多了一些來歷不明的人,每人都是大紅胡袍,跟官衣差不多。霖雨不停,看不清那幾人的面貌,每個人都打著傘,腰跨儀刀。準備進塔時,被人用刀攔住,還沒問話就看見盧楞伽腰間的魚袋,沒有說話就放下刀,退到一旁。進塔放下雨傘後,就脫下鞋襪,赤足登塔。也許是因為塔太高,急忙上塔太累,所以再上樓梯的時候誦讀著李太白的《蜀道難》。頓時來了精神,一句詩可以上七八個臺階,還沒等讀到“磨牙吮血,殺人如麻。”就趕緊閉口不言,急忙上前拱手行禮。
“微臣盧楞伽拜見陛下,陛下萬福金安。見過老師、太子、楊侍郎、高總管住持。”盧楞伽現在已經是監察御史,所以已經不能自稱草民,也許是人多的原因,盧楞伽遲遲不敢抬頭。
“吳道玄啊!你可真是找了一個好弟子,除了朕,就把你放在首位。嗯,不錯,知道尊師重道。”玄宗拈了拈鬍子說道,“盧卿,別傻站著,來,到你老師這旁。”
“右相自從那日在龍堂之後,就稱病臥床不起,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盧卿別怕,聽朕說完。那次你說三年之內畫好大唐版圖,不知道是真是假?”玄宗說到右相稱病不起,就看見盧楞伽上前準備謝罪,所以趕緊制止。現在他最想知道的,大唐版圖是不是真的可以在三年之內畫好,至於送與不送大食,那就另當別論。
“陛下,若真如臣所言,三年時間緊迫,按微臣計劃。應當在五年左右。微臣是畫師出身,擅長佛家畫作,細微之處方顯真跡。所以有些微末之處,最好是實地勘察為宜。並且有些群像要見實處,那就必須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所以五年應該差不多。”盧楞伽聽完玄宗的話後,頓時覺得內心一驚,送不送大食另當別論,那這估計是要傳於太子。如果要傳於太子,傳之後世,那就不得不細緻。
“盧卿你看這樣如何?你做兩幅圖,一幅按你心中所想而作,版圖可做的模糊些。另一幅不用作背面那幾幅圖,只將正面版圖畫的細緻些,每道只註明州郡治府所在地就可,官道漕運節點畫好。不用畫的過於細緻,比如長安到燕趙之地,註明長安范陽就行,剩下的就不管了。你看這樣可好?”
“微臣定當不辱聖命。”盧楞伽剛聽完,覺得此事可行,若註明天下州郡,那花費時間數十年不止,而且不得百人之力難以功成。最後只註明邊塞重地和州郡治府,那就好辦了。
“聽聞令慈一人還住在草堂,我已命太子安排灞橋居住,每月你的俸祿由高力士派人送往灞橋住處。你可安心巡遊,不用過分掛念。”玄宗笑著說道,高力士安排的,有些事還得用用太子的名號,自己已經六十有七,即將是古稀之年。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看見盧楞伽所畫的版圖,有些事只能交給後人去做了。
“陛下。……。”盧楞伽聽完不能自己,上前就撲通一聲跪了下去,俯身痛哭。剩下感恩戴德的話語已經不知道如何說出口,士為知已者死,看來古人誠不我欺。
玄宗沒有說話,只是看了一眼旁邊的太子,往前揚了揚頭,示意扶起盧楞伽。太子會意,上前扶起盧楞伽,“盧兄快快請起,今天是在宮外,不用這麼多繁文縟節。”楞伽站起身,擦拭了眼淚,站好後又是拱手一禮。
太子這次沒有去扶,轉身向後走去,在一旁牆下取了一個木盒。盒子五寸寬,兩尺多長,外面的花紋甚是漂亮,上好的朱漆亮色,當中是一朵盛放的牡丹。“盧兄,這是陛下送你的,讓你以後在路上防身用。”
盧楞伽起身抬頭,雙手接過太子遞來木盒,旁邊的太子順勢打開環扣。盧楞伽看見,盒子是兩把刀,一把橫刀,一把障刀。橫刀頂部環首,手握處漆黑如墨,放下盒子抽出刀身,刀體修長,刃尖鋒芒畢露。盧楞伽並起兩指,輕拭刀身,感受那鋼鐵透骨的寒意。一想陛下和太子還在,就趕緊收刀入鞘,再次躬身答謝。若只有他一人,那絕對是要讓窗外的雨打落在這泛著寒光的刀身,聽聽那刀劍的錚鳴之聲。
“盧卿啊!朕想了許久,覺得你年後出行比較妥當。年前這段時間,就住在慈恩寺,沒事回家陪陪令慈。太子還缺一個侍讀,從今天起,你就是東宮侍讀,可以隨時出入。亨兒,今年上元節,你就帶上盧卿來興慶宮。”說完,就準備下塔,高力士見狀,趕緊上前攙扶。下塔時,轉身說道,“聽說李太白去范陽了,盧卿你要是碰見他,就說朕酒窖裡的酒隨他喝個夠。朕先走了,你們年輕人沒事繼續聊,國忠,你也是。”說完頭也不回就下樓,吳道玄和橧駸聽後,也不敢怠慢,隨即跟上。
塔內這時只剩下他們三人面面相覷,楊國忠更是無語,這裡楊國忠最大,盧楞伽最小。一時間,三人無言以對,最後還是楊國忠先開了口。“盧御史,老夫都快已是知天命之年,陛下還覺得老夫是年輕人。御史大人萬萬不能見怪,覺得自己也是垂垂老矣!”話音剛落,三人不約而同哈哈大笑,一掃之前無言尷尬境地。
“楊侍郎,盧卿,我知道長安新開了一家胡人酒肆,要不我們喝酒?”太子說道,生人打開隔閡的最好辦法,就是喝酒,喝到興起,估計稱兄道弟也說不定。楊國忠聽後,拍手叫絕,然後雙雙看向盧楞伽。盧楞伽這時有拒絕的心思嗎?當然不敢有,“那就煩請二位稍等,穿好鞋就出發。”兩人一看,更是大笑不止,然後三人紛紛下塔。
出的慈恩寺,太子的馬車在慈恩寺南門的一個巷子,太子下塔時,早有東宮內侍去傳喚馬車。盧楞伽上了太子馬車,楊國忠的馬車在後面跟著,跟著的還有那幾個范陽來的騎士。馬車上,太子看著盧楞伽,兩眼紋絲不動。“盧卿,你以後最好不要再陛下面前誦讀李太白的詩,陛下不太喜歡這人。”
突兀來了這麼一句,盧楞伽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應對,這是突然想起坊間傳聞。說是李白剛入宮那會,玄宗愛其才,李白甚是倨傲。狂到何種境地,那是高力士脫靴,貴妃研磨。一時之間,李白的盛名更是傳遍大唐,已然到了人人都以識得李白為榮。
“別信那些坊間傳聞,不是因為這個。李白雖然才高八斗,天縱英才,可非是為官之人。那天你來龍堂前,李白就來求見陛下,估計是聽說了西域的戰事,想要從軍幕僚,為高仙芝出謀劃策,被陛下拒絕了。陛下雖說年老,可是識人用人這方面,還是頗有見底。這不,李白昨天就出城了,聽說是去幽州找范陽節度使安祿山去了。真是,想做官想瘋了。”太子此時情真意切,絲毫沒有做作,說出這話來,已然是已經把他當成自己人,而且陛下的目的估計也是這樣。
“微臣謹受教。”盧楞伽沒有過多言語,只是一句,就勝過千言萬語。“好了,不說這給了。四木,快點,我們還等著去喝西域的葡萄酒呢?”說完,只聽見簾外駕車的侍從一聲嘚兒駕,之後又是雨聲和皮鞭策馬的聲音。
過了約兩刻時間,馬車終於停下,盧楞伽不知道自己在那兒?只見眼前只有三個打字:伊花坊。整個大街上由於霖雨的原因,行人稀少,而且都是急匆匆的。偶爾有給娘子撐傘的郎君往這邊多看一眼,便被一旁的娘子扭著耳朵,提著叫疼踮腳跑開。這時,楊國忠的馬車已經跟了上來,停下後,楊國忠順著馬凳子下來。
楊國忠迎面而來,見了太子拱手就是一禮,“太子真是好手筆啊!這時趕在平康坊飲酒作樂的,放眼長安城估計也就我們幾人。”說完,還轉頭看了看正對大街的那座宅子,不用想,那應該是右相李林甫的宅子。“楊侍郎,今日我等出門在外,就不用以官職相稱,多有不便。不便宜的話,我稱呼你為楊員外,我就是七郎,盧兄名字不變,你們看這樣可好?”兩人紛紛應聲,看來都滿意這個安排,說話間,店內已經有人安排馬車停放,三人這才進了酒家。
進去之後,盧楞伽恍若進入另一個世界,人間仙境也不過如此。一進大門,穿過兩進皮簾,才算步入大堂。大堂中間是一個直徑兩丈左右的圓臺,四周有四個火盆,每個火盆裡現在爐火正旺。圓臺上六個異族美女正在翩翩起舞,臉著絲巾,身著薄紗,全身上下多處皮膚裸露在外,但是最惹人注目的是她們的肚臍眼。肚臍處不知道鑲嵌的是哪種寶石,看不出成色,卻在火光下熠熠生輝。
周邊的客人三三兩兩的呼喊著,每個人的眼裡都盯著圓臺上的那些美女,異域的樂聲更是讓人心曠神怡。恍若此時身在大漠,明亮的月光下圍著篝火喝著美酒,卸下那一身疲憊。此時有人過來,引他們三人到後院,過了欄橋,來到一個閣樓前。不知道是從哪引得水源,弄了這麼一個好去處。方圓數十丈的一個水池,中間建了一處樓閣,池子裡觀賞的荷花已然不見蹤跡,蓮葉不知去向,只有從水中抽出的些許枯杆方能想到夏日的向榮之像。
上了二樓,裡面已經擺好三張桌案,兩邊擺放著用銀盤盛放的果乾和橘子,正對面是個直徑一尺的空盤,再就是半透明狀的酒具。待幾人做好後,太子拍了拍手,來人立馬退出。不一會兒,就有小二舉著盤子進來,這會才看清,中間的空盤上要放的是烤羊腿。剛出爐的羊腿甚是誘人,讓吃慣了粗茶淡飯的盧楞伽不由得食慾大開,差點就上手開吃。
不知何時,上來了兩個女人,兩個美女。盧楞伽都沒有注意到,視線剛從那隻烤羊腿移開,看向太子時才看到那兩個美女。一個身著薄紗,只有束胸和底褲,頭上的辮子及腰長。另一個懷抱著一件不知名的樂器,坐在一旁沉默不語,遠不如另一位儀態大方。
“太…。”剛準備說出口,看見太子面色不悅,嗯了一聲。覺察到自己失態,趕緊改口,“七郎,這是…!”
“這是酒肆新開的西域美女,天山那邊送來的,擅長鬍旋舞。楞伽啊,你可知道安祿山為什麼會得寵,除了能力和奉承之外,就是那胡旋舞了。今天就是來讓盧兄開開眼的。來,先飲一杯,這是西域那邊葡萄釀的美酒,長安城可不多得呦!來,幹了此杯。”太子說完,仰頭一飲而盡,楊國忠與盧楞伽也趕緊舉杯,會飲而盡。
這酒喝起來微甜,仔細一泯,口中還有一股澀意。罷罷罷,就當喝葡萄汁。“兩位不必拘禮,吃!”太子說出開吃,盧楞伽就已經上手,太子和楊國忠頓時哈哈大笑,盧楞伽一時之間肉在口中,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楞伽,你看這樣。”說完太子就從一旁的盤子下抽出兩柄小刀,左手一刀固定肉身,右手一刀割下一塊肉,然後叉好,送到口中。
盧楞伽有樣學樣,也送一塊肉入嘴,這才舉杯謝罪,示意自己方才孟浪了。一女彈起樂器。歡快的節奏讓人不由自主搖頭晃腦,細品異域風情。那個舞女再聲起就已經開始起舞,旋轉開來,恍若一朵旋轉的花蕊。頭上的辮子順勢甩開,揮灑自如,如燕子一般在空中起伏不定。雙手橫在脖頸,來回揮動,腦袋也擺個不停,整個身體在舞動時展現出一種極不協調的美感。不時,那個彈樂器唱起歌來,隨著曲風轉變,又是另一種輕盈的風格。讓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害怕閉上眼後又會錯過什麼。盧楞伽痴了,也顧不上和太子等人碰杯,一人痴痴的自酌自飲,甚至都不用酒杯,直接用壺。不知不覺間,衣衫已是一片淡紅的酒漬。
太子看時機差不多了,拍手示意舞者停下,盧楞伽的眼睛還痴痴的看著。太子以為自己目的達到了,和楊國忠對視一笑,絲毫沒有注意到盧楞伽的眼睛,那是一種純粹的欣賞。
“盧兄,你看這位胡姬如何?”盧楞伽沒有聽清太子的話,楊國忠見狀不對,趕緊硬哼了一聲,這才將他給喚醒。
“美!真是蹁躚而舞,緩歌縵舞,那種因為自信和美麗而散發出的身姿,真是矯若驚龍。”盧楞伽還沒從那種痴迷回過神,也許是因為喝多了葡萄酒的原因,說話已有這語無倫次。
“那我做主,將這胡姬買下,盧兄若不嫌棄,送於盧兄可好?這胡姬不僅是舞姿優美,榻上功夫更是遠勝中原女子,潑辣得勁。”太子說完,就和楊國忠一同大笑著,只有那個女子手足無措,放下的雙手不知何處安放?
“太子,不敢,不敢啊!…。”話還沒有說完,酒杯落地,醉倒一旁。不知道是真醉還是假醉,反正盧楞伽就是起不來,太子也沒辦法,只得將他送回住處。亭子裡,盧楞伽已經說明太子身份,只得將那兩名胡姬帶回府上,妥善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