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难娶
墨竹轩。
第一场春雨淅淅沥沥的声音和着一丝凉风吹进来,润湿了凌执风的衣裳,也润湿了他的俊美的面庞,心也由此酥软几分,愁绪亦如春雨,一私一语不紧不慢的在天地间编织着细网。
大自然是人情绪很好的调剂品,又或许因为荷华山的风景跟别处不一样,凌执风觉得自己在这里住着,纵使万千思绪繁,心中都有一份安宁。
雨停后,天放晴,太阳慢慢出来,天空澄澈而明朗,光照在他脸上,是那么的舒适温暖。
曾经,仿佛也有过这么悠闲的时光。
他伸出手去触摸那一缕耀眼的暖阳,光从他指尖穿过,心也有了温度,他想:如果在似水的流年里,伸手能握住一缕光,便应该微笑,不管它是明耀的春光,还是冬日里惨淡的冷辉,至少它在心里留下了痕迹。他年之后,再次打开掌心,它会让人忆起岁月的情长,心灵足迹在那时的流浪。
墨子息的样子又莫名其妙的出现他的脑海里,他想:这家伙这会儿在做呢?
他走在梨花大道上,远远就看见墨子息懒散的睡在一株花树上,依旧白帛遮面,一手搁在头顶,怀里盖着一本书,若不是那一身墨韵,或许,此人便会像周围洁白的梨花一样清雅出尘。
只可惜,一身墨煞气息,让人避之千里。凌执风在心里感叹了一番,又想起昨天自己情绪的失控,不知道他现在还记仇没,于是走上去主动搭话:
“子息。”
“什么事?”墨子息起身声音很温暧的回着,白帛下的目光注视着凌执风,似乎要从那双眼里看清楚凌执风心情如何,是否还像昨天一样……幸好,他看见了凌执风眼里的光,映衬着梨花的雪光,明亮而纯澈。
墨子息见他无恙,心头也放宽下去,跳下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朝书尽阁走去。
“我可以进去吗?”
墨子息没有回答,凌执风便知道他默认了,于是跟在墨子息身后,进了书尽阁。
“你这书尽阁东西还真多,只是没什么绝世宝贝。等我回去了,我派人给你送些来。”
“好啊。”墨子息边上楼边顺口答着。
“子息,有看中的吗?”
“有啊,九重天上的星辰剑,四海之脉上的海心果,仙界的清方笔,妖界的《妖言录》、魔界的魔说球;西天的净魂瓶,神界的旷古石,传闻十洲中有一只冰火兽,我想养它!对了,还有兽灵界的十尾凤,听说飞起来很好看,唱歌也好听,平时无聊的时候,养一只好像也不错。”
凌执风满头黑线,腹诽:你要是个仙子,这他喵的谁能娶得上?
凌执风直到昨天自己情绪不好,误伤了他,便也不想扫墨子息的兴,于是满口答应:“好,等我恢复好身体,回去就慢慢给你安排上。”
墨子息笑着回了一句:“那我等着。”
凌执风看见他嘴角扬起的笑容,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心情也变好了,因为墨子息没跟他计较昨天的事。
书尽阁内部是一个中空的环形,凌执风趴在三楼走廊的栏杆上,看着书尽阁:“子息,你哪天惹我不高兴了,小心书尽阁。”
书尽阁,书虽多,但不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堆书地儿,墨子息是一个很雅致的人,每一类书的摆放,装饰都不一样,他闲着的时候就挪挪这个,摆摆哪个,新添点花草,移除一些放久了的,所以书尽阁给人一种新奇感,很赏心悦目。
凌执风看得出来,墨子息在上面花了不少心血。
墨子息在凌执风身后把之前拿出去的那本书放回书架,然后去整理挪动放久了的书本,目光随手里的动作移动,随口回着:“你敢动书尽阁,我就动你的人!”
“我的人?我吗?”凌执风转身凑过去:“子息要这么主动吗?”
墨子息推开他,径直下楼去了。
风静亭。
墨子息坐在茶几旁,开始泡茶:“凌执风,来墨卷山庄多久了?”
“小半个月了吧。”凌执风转身坐在一旁,等着墨子息给他端茶来。
墨子息端起一杯茶放到他面前:“你的人可真笨。”
凌执风笑笑:“是子息把我藏得太好。”
墨子息嫌弃的语气道:“还不走?”
凌执风喝了一口茶:“有这么好喝的茶,我还走,那不成了傻子吗。再等等嘛。”
“等我送你?”
凌执风让墨子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看着袅袅茶烟,此时心头是那么的无忧无虑,只想和这个人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幸福的笑容挂满脸上:“也不是不可以。”
“你是想横着出去,还是装罐子里,或者洒江里?”
“躺你怀里,可以吗?”
墨子息一边给自己添茶,一边问:“你就真这么喜欢我?”
“若不是子息救我,还有今日凌执风?”
“无事献殷勤。说吧,什么事?”
“帮我打听一下巽月宫的情况,顺便让夭绍把外面的事安排好。”
墨子息伸出修长白皙的手,向凌执风招了招,示意他靠过来一点。
凌执风凑过去,墨子息道:“你看本庄主像替人跑腿的人吗?”
凌执风心下不爽,直接要去揭他白帛,墨子息出手迅速用手腕回挡住:“找死吗?”
于是二人在原地划拳弄腿了一阵,最后谁也打不过谁,放弃。
墨子息继续喝茶,凌执风揪了揪墨子息的袖子,那动作可爱非常:“子息,你要怎样才肯帮忙嘛?”
“不帮忙。”
“子息,我们朋友一场,你要不要这么绝情?”
“不熟。”墨子息不紧不慢吹了吹茶,然后喝了一口。
“你!”
“凌执风,我说过,你在荷华山,我留你,你就是客。你出了荷华山,我们就互不相干,明白么?”墨子息忍不住笑了一下,但没让凌执风看见:“或许往后咱们一较高下的机会多着呢。”
“本公子还没遇见这么绝情的人!”
“现在遇到了。”
“你真不帮?”
“不帮。你是月妖族的人,所以月塚的事,我不插手!”
“那你为何救我?”
“能从仙妖魔三界手中逃脱出来,到我荷华山居然还活着,所以,我心情好,觉得你有趣,便救了,就这样。”
“我还没找你算账!”说到此事,凌执风就想起自己心口的用花补的伤口就冒火!
“算什么账?”
“那花是怎么回事?”
“什么什么花?”墨子息恍然大悟,忽然想起来,原来他指的是伤口的事,便笑起来,笑得很是开心。
“很开心是吧?”
“当然,能把开心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是一种难得的绝妙体验。”
凌执风头疼,现在自己的灵力恢复得不多,否则非和他大干一架不可,如今他是打也打不过,说又说不过。只能气呼呼的瞪着墨子息!
接下来几天,凌执风再也没去找过墨子息。
未歇把阡玄、遥芩、仰昔三人领到了书尽阁。
墨子息润了润笔,继续边写边问:“阡玄,巽月宫那边如何?”
阡玄:“很多人闻风而来,加上雪涯湖夭绍到处寻旧人,如今至少有上万投奔巽月宫的妖魔,初略了解了一下,很多都是流放十方界缘那边的。”
“当真是一呼百应啊。仙界那边呢?”
“仙界根本应付不过来,而且最近仙界安排监察我们的人突然增加了好几倍。”
“是吗?”墨子息目光停在一处,似乎在思考什么:“仰昔,妖魔二界什么情况?”
“或许是因为在月塚截杀不成功,现在妖主苍政和魔君岄咎都没动静了,而且他们似乎也盯着我们荷华山。”
“荷华山有宝贝吗?都来了。遥芩,不久之后,荷华山远古祭,此事你去安排。”
遥芩:“庄主,这一次不比以前,可能会有麻烦。”
“大麻烦我解决,小麻烦自己解决。”
遥芩:“有庄主这句话,遥芩定安排好此事。”
墨竹轩。
墨子息知道凌执风没走,他现在出去还不如不出去,至少荷华山可保他。
春夜喜雨,翠竹一夜间,枝繁叶茂,竹尖泣露,碧叶托玉珠,犹如美人眼中溢出来的清泪,凌执风伸出手去接住竹尖滑落的一点,风轻轻的吹过,碧绿的竹叶儿轻轻,悠悠晃着,那一滴露水落在他手心,凉进了他心里,从彼年到今夕……可是,今夕何夕?
不见当年光景……
墨子息走到墨竹轩院子外,微微抬了抬白帛,往里面瞧了一眼,见凌执风正堂屋门是开着的,便沿着黑白相间的石子路入了院子。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墨子息第一次登门拜访。
凌执风见墨子息来了,倒头就装睡。
墨子息进了屋,见他背对着自己在睡觉。
墨子息坐在他身边:“凌执风,墨竹轩外三里处有一片小竹林,名叫'青影',只有第一场春雨后的夜里才会长出来,据说,里面有些竹节会长酒出来,雨水流过有酒的竹节时,那节竹子就会显出白色的像竹叶影子一般的流光,就说明里面有酒,据说那酒堪称仙品,当雨水汇聚滴落竹尖时,也会发出像仙乐一般好听的声音,这是我昨年才移栽回来的,不知道是真是假,我看今晚上应该会下第一场春雨,有没有兴趣去淋雨?”
“怎么,墨庄主寂寞找人陪了?”
墨子息故作几许伤,拉长声音说到:“把酒聆歌对雨眠,难得春雨与我闲,也不枉我无情有心一回……不去,也罢。”
墨子息以为凌执风还在为那天不帮忙的事生气,起身要走,凌执风伸手拉住,借力坐起身来:“墨大庄主约陪,能不去吗?”
墨子息笑了,一偏脑袋:“那走吧。”偏脑袋的动作,让墨子息整个人活泼好多,看得出来他很开心。
凌执风整理了一下衣服,抓起紫玉萧大步跟了出去。
两个人淋了大半夜春雨,回书尽阁的时候跟落汤鸡一样,一人手里提着两小瓶子酒,由于折腾这么久,两个人回去后就各自回屋休息了。
傍晚,凌执风才睡醒出门,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墨子息。
夕阳夕照,霞光满天。
书尽阁三楼平台上,凌执风与墨子息品着昨天晚上他们找到的“青影酒”,凌执风问墨子息:“你有没有记得一个人,又或者忘了一个人,却一直在你的记忆深处,时不时的来扰乱你?”
墨子息坐了下来,眼光变得柔和,淡淡的一份柔雅:“有些人或许曾经认识,要么缘太深,要么恩怨太重,以至于生生世世都带着那份没来由的记忆重生。”
“没想到你也会与我有相同的感受。”
暮色起,一轮钩月挂在天边,轻雾给四野蒙上了一层纱,轻轻缭缭,凌执风站在书尽阁上,箫声然然响起,如诉如问。
墨子息在一旁附道:“荷华风起云聚散,天音袅袅风萧萧,风起风息书尽阁,书尽几何子不知……”
“《上古遗境》、《妖言》、《魔说》、《大地之脉》、《婆娑琉璃》、《开天卷》……你藏尽诸界奇书,阅尽万卷,也不知答案吗?”
一抹经岁月而干了的血色划过凌执风的视线,那一页血红的字眼,刺得他闭眼紧眉,一滴浅泪流出,落进了书卷,润开一抹红字,犹如一朵枯败的花得到灵露的滋润,开得妖烨无比,红得如血似滴,在他眼前肆意的开放,纷飞,越来越多,感觉整个幕空都映染了无边的妖色。
身寄一叶舟,心归海上乡。
终守青莲开,从此听雨眠。
突然从凌执风口中说出了“弱海……長情……”二言,恍如猛然惊醒。
墨子息抬眼看了神色不好的凌执风:“怎么了?”
“突然想起一些东西。”凌执风灌了几口酒,“对了,有些书不应该出现在书尽阁吧?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得来的。”
“你是指《魔说》和《妖言》?这只不过是我抄录过来的。”
“难怪成天有妖魔二界的人在你荷华山周围晃悠,魔说球与妖言册记载了一些禁术,墨庄主,你是闲得无聊,给自己找事做吗?”
“也只能怪妖魔二界小气,既然不肯借,我只好亲自动手了。”
“真是个不怕给自己找麻烦的家伙。”
“有麻烦就解决,就这么简单。想那么多徒增烦恼而已,既然自己有那个能力,那么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这个世界本就弱肉强食,而我偏偏生了一颗嫉强怜弱的心。”
“所以容忍不了比你厉害的人?”
“你不也一样。”
“有一点不一样,我可不会什么妒强怜弱。”
“凌执风,你想起过去了吗?”
“你知道我干了什么事吗?”
“不管你是谁,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荷华山的恩情你是欠下了。”
“子息,我可是个大麻烦哦。”
“我说过我是个不怕麻烦事的人,不入仙佛,不为妖魔。”
“有意思!”凌执风手里搭着紫玉萧,眼中深深一笑。
“这是我的地方,谁敢动一草一木,我让他知道荷华山为什么也叫地狱。”
凌执风不语,慢慢的喝着酒,怎么也咽不下去。
四处静得有些让人不适,墨子息若有所思,神色凝重,如同墨玉染霜,美而凛人。
“事言多易伤,酒喝多易醉,夜将尽,要出去散散步解酒吗?”
“有墨庄主相陪,何乐而不为?”
柳曼亭里满园的春柳,柳树刚刚抽出新枝,长出花骨朵般的鹅黄嫩叶,悠悠微风习习,柳枝温温柔柔,轻轻点点。
凌执风反背紫萧,玉树临风,折煞了满园春风柳意。
“凌执风,带你去一个有趣的地方。”
凌执风挑眉,眼里闪过好奇的光:“大半夜的,子息要带我去有趣的地方?这句话听起来就很有趣。”
凌执风很少晚上在墨卷山庄走,墨子息带他走的一路是真的美,天黑不是问题,因为他们走的一路各种奇花异卉都在发光,林间地上五颜六色,精灵虫子飞舞其间。
凌执风跟着墨子息一路走,走的下山路,到了山中部地带:“呵,竟然还有这么难得一见的地方。我们是要下山吗?”
“马上就到了。”
凌执风跟着墨子息又翻过一座不高的山丘,于是就看见了一个亭子,亭子处在山丘最高的位置,由四五个飞檐翘角丹亭组成,名为:千影亭。
墨子息道:“我们现在在千影亭,所站的山名为霞影山,你看中间的湖泊,它叫梨境。”
梨境?
凌执风看了一眼墨子息,然后顺眼看去,只见连绵起伏的小山丘环绕在梨境周围,梨境大小方圆不足两里,如雪化后形成的湖泊,水面清透几净,除了偶尔看见有几只掠影飞过,湖面再无它物成影,远远看去霞影山就像一片荷叶,梨境就如同中间凝结着的一颗晶莹透亮的露珠。
霞影山入口左侧百米外就是弄影楼,亭曲廊折一路临水而建围了三分之一的湖泊,然后就是三个亭子无影亭、非影亭和墨子息他们现在所在的千影亭。
墨子息道:“得天时旷世,在这里尽可览尽天象奇观,日出泊影生辉,霞光万丈,恍如金山;日落锦霞纷呈,如绸画锦,铺呈千里;月出清辉尽收,这里便成了巨大的玉盘,仿如月落此地,泛舟行游若置身于月宫之上,凝波谷八月木樨放,尽可嗅上一段芳,素娥相伴,玉桂飘香,一壶清酒,孤影对眠,你说是不是人间仙境?”
“它为什么叫梨境?”
“我也不知道。”
“墨子息,我曾去过一个地方,也叫梨境,那里,住着一个人,我很久很久没见到她了。”
“是吗。”
“等我养好了伤,便出去寻她。”
“很重要的人吗?”
“对。”
墨子息看了看凌执风,便没在说话。
他们在亭子里站了很久,最后墨子息说:“今晚我们就在弄影楼睡吧,我过去安排一下。”
凌执风问:“我们?一起睡吗?”
墨子息瞬间露出要吃人的目光。
凌执风笑了笑。
后来,凌执风翻来覆去睡不着,从弄影楼出来后,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梨境,因为这里的名字,他又想起许多事,心里有些乱。
他没想到,墨子息也在这里。
“浩辰远,繁星落,这里泊作棋盘星作子,任你落子无漾……你若折一枝花于其中,可赏万花秾艳,你若捧一掬雪其中,可看尽苍寒极色……”
凌执风问道:“这里就没有什么东西放进去不变的?”
墨子息回到:“有!”
“什么?”
“人心!”
“不是说人心叵测,应该是最容易变的才是,子息此话怎讲?”
“你难道不知道,人才是大自然的伪装之神?越是完美无暇,不容挑剔的人,你说他居心何在?何所谓变呢!”
我本就完美无瑕,用得着伪装?我居心叵测?对你?对荷华山?他墨子息居然会认为我是故意留在荷华山打探情况的。
“墨子息,你变着花样含沙射影谁呢?!”凌执风挥萧打过去,“我今天就是居心不良,居心叵测一次,你给我下去!”一掌將墨子息推了下去,然后独自一人在岸上得意。
结果,等他得意劲头过了的时候,墨子息已经离开。他还以为墨子息沉水里了,还运灵查探了半天。
墨子息出现在弄影楼外湖的桃堤边。
“墨庄主,您这是?”樨若看着墨子息一身湿漉漉的。
“去给我拿身衣服过来,要是任何人问起,就说没见过我。”
“是!”樨若很是糊涂的去屋里给墨子息拿衣服去了。
等凌执风找到墨子息的时候,墨子息正在弄影楼湖边安了一方茶几喝茶,星空之下,何其悠闲自在。
墨子息走到凌执风身边,拉着他胳膊:“凌大公子,你随我过来,我有事与你说!”墨子息严肃的口吻说道,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似的,说了几句话之后,也将凌执风带到了湖沿边上,趁其不备,顺势一脚将人踹进了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