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酱第5章 花季雨季
幽幽山谷琴声飘荡，
缭绕在青草翠蔓的半山腰，
山间一座庄园，
门前一棵枫树，
红叶飘零，
铺落一地。
白狗任凭枫叶盖住鼻子，
黑狗趴在树下打个哈欠，
房子四周满是鲜花，
红色，白色，烟紫色……
琴声动听，
像带着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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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幽谷的小木屋传出一声沉闷的枪响，惊起山林树梢上成群的夜莺。
梦中一记重拳挥过来……桐猛然惊醒。他全身湿淋淋，感到浑身乏力，身体快要散架。抬眼望一圈，高耸的峡谷遮天蔽日，蒙蒙白雾飘散当空，像还在梦境。记忆中和带着死亡气息的怪兽一起坠下悬崖后什么都不记得了，此刻自己还活着，似乎是掉进了哪座山谷里一条不大的河流中，幸运被河水冲到了浅滩上。河水在远处的冲积带上分叉，水流湍急，哗啦啦冲刷着水里大块小块的鹅卵石。
身处这片静谧的山林中，桐意识到自己确实还活着，而不久前那致命又冷酷的气息，仿佛随着身旁的潺潺流水悄悄流向远方。猎物在血泊中站了起来，猎人不见踪影，此刻只有纵深的谷底，烟白色的天空，幽凉的溪水……
轻轻朦雾飘散在山间，环抱浅滩两旁的女贞树高高铺展着碧绿浓密的嫩叶。不远处一棵高大女贞树的低枝上，三只夜莺注视着桐，与左右蹦跳着的两只不同，正中间那只纹丝不动盯着他，倏忽啼叫一声。那是雄性夜莺才有的高亢明亮的声音，这一声啼叫立即引来更多夜莺陆陆续续飞停在女贞树的上下枝丫上，叽叽喳喳吵闹着。桐在一片吵闹声中倏地反应过来什么——他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在干嘛。一种奇怪的感觉涌进心里，好似自己刚入境他乡便成了一个没有身份证的非法入境者，不大可能受到远方来客一样的款待。
雨点从天空落下，山谷的薄雾也变得浓烈。稠密的雨水从沙沙作响的女贞树的嫩叶上滴落。他感到冰凉的雨滴打在脑袋上，从额头、眼角滑落到脖子、肩膀，直到胸口。他孤零零站在树下无处可去，也不知这里到底是哪里，意识像雾一样淡薄，这感觉就像梦中挥来的一记重拳将自己送去了另一场梦，一场接一场周而复始的梦，自己始终没有完全从梦中清醒。
淋雨的时间里，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停止争吵后的夜莺们纹丝不动列在枝丫上，清一色一声不响盯视眼前的闯入者。冰凉的雨水在桐的身体上流淌，周遭一片静谧，一切焕然清新，桐精疲力竭中莫名感到一种幸福感，眼眶一红，想哭。在这个奇怪的世界，自己遍体鳞伤，脸庞、手臂和胸脯痛疼难耐，可就算这是梦境，至少自己还活在梦境里，用身体每一寸肌肤感受着这使人复苏的冰冷的雨水。勇士历经艰险，战胜恶魔后会流下喜悦的泪水，这或许就是自己冷不丁想哭的原因吧。印象中好久好久没再像现在这样感觉心境超然，被一股幸福感包围了。他使劲擤一鼻子，越努力想重新认识自我，发觉自己的记忆越柔软淡薄，跟这雾似的。他轻拍脑袋，以为是脑袋出了问题，他抬头望着天，在这苍山密林里，眼泪从他涨红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不要哭！”夜莺伸了伸米黄色绒羽，传出温柔的女人的声音，
“这让我伤悲。”
桐四下张望后，目光才迟迟锁定在对面一棵女贞树上，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树梢上有一只鸟朝他说话了，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你会说人话？鸟会说话？”桐惊愕道。
“我是一只会说话的夜莺。”那小鸟说。
“这里是哪里，天堂吗？我是不是还是死了？”
“你还活着。可最好要不……不要哭， 在我的‘卫星’下面，我看着难过。”夜莺传出温柔的声音。
“卫星！哪里？你到底是谁？”
“叫我‘蕊’就好，草字头三颗心。我的卫星就是这些夜莺。”
“那请问蕊小鸟，不对，蕊小姐，这里是什么地方？”
“好像你历经了难……艰难的事。”
“艰难，非常艰难。”桐抽抽鼻子，抹一把眼泪说，“我形容不好那种感觉，快窒息了，最后又死里逃生了一样，现在我感到很好，终于活过来了，但我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你能告诉我吗？”他诚实的眼睛看着夜莺，全世界最诚实的男人的眼睛。
“那——多半得让你来我这一趟，我才好告诉你。”那小鸟说。
“谢谢。怎么去你那里？”
“跟上这只夜莺吧，它会给你引路。”那小鸟说。
“好的。我跟着它。”
“女贞树和枫香树已经好久没浇过雨了，害你淋了雨，我这就把雨停下。”
“你有能让老天下雨的超能力？”桐朝头顶那小鸟问，心中有一百个不解：这里是哪里？对方什么来头？以及女孩奇怪的说话方式？
“来，跟着我。”小鸟说。
桐紧随那只夜莺，沿着河流往上游走，走着走着路旁出现一排排矮矮的鸡爪槭。那只夜莺引导他钻进林间小路。鸡爪槭鲜红色细叶上附着湿漉漉的水滴，落在他的衣衫上。他在雨水渐渐收小的密林中走着，路上树叶铺落一地，脚底沙沙作响，听起来就像时间回溯的声响，回溯到童年，回溯到祖先，回溯到几百万年前的原始生活，这感觉奇妙极了。
他感受着、咀嚼着，直到眼前出现一堵高不见顶的墙。
“请站这里……动不得，闭上眼睛一小会儿再睁眼。”那只鸟说。
“动不得是什么意思，站这里不要动吗？”桐疑惑，通过这只鸟说话的女孩，像个刚入行一门外语的学生，时不时讲出需要解析才能通透的话。
“对，不要动。挪动不得一点脚步。”那鸟发出明快的声音，“我说话又有些不利索了，等会儿修复我会的。”
桐闭眼，努力解析句法多少混乱的词句。不一会儿，他感觉到头顶几根树枝上悉数飞来了成群结队的小鸟。它们有声有色婉转啼叫着，像在齐声吟诵亘古的歌谣。
“你可以睁眼了。”夜莺说。
桐睁眼环顾，在他身后的鸡爪槭奇迹般地全部消失了，眼前一条小溪对岸，高高的枫香树阡陌交错，太阳微微升起，阳光映照在红叶上，闪耀着粼粼光泽。熹微的阳光像是轻轻打开了他心中一扇门，空气更加清爽了，水珠从红闪闪的树叶上滑落，掉进地上光斑铺洒的泥土里。
桐跟在那只鸟后，沿着小溪继续往前走，地上有股泥泞与植物根茎的清香。
“穿过你前面那片竹林，我的房子，你会看见。”那只鸟说。
“你是人类吗？” 桐忐忑地问道，“我指真正的人类女孩子，你的声音听起来是一个女人的。”
“你放心吧，我不扮鬼吓人。”小鸟打趣说道。
桐钻进一片竹林后，前方隐约飘来钢琴声，琴声很美，游荡在林子间。走着走着，湿淋淋的身体上雨水开始蒸发，他感到清凉舒适。琴声越来越清晰，身体通透了起来……心里一段沉淀的记忆刹那浮了上来，他记起有个晚上，同样下着这样的小雨，空气是这么潮湿、清爽。钢琴声作伴，淡薄的记忆像漆黑的胶卷底片，在显影液中隐约显像，那似乎是一段往事，那天晚上，雨一开始也下得很厉害，随后渐渐收小。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爱上了一个人，没错，他爱上了她，他需要她，他要告诉她，会把她永远放心上；他鼓起自己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拿着一把伞在大雨中出发了，一定要她做我的恋人，他在心中默念了好几遍。
幸运的是，那天晚上他如愿以偿了，他想起，他和哪家姑娘并肩而行，渐小的细雨蒙蒙罩在校园大道上，女孩压低小伞裹着她娇小的身躯——真是美味的雨、美味的空气啊！为何总想要钻进身边这个女孩的伞下？他试了好几次，每一次都被羞红到耳根的女孩推了出去。路灯微弱的光芒照耀路面，积水的低洼反射着两人并肩跨过时若隐若现的身影，甜蜜荡漾在夜色中……那天晚上，无论如何都想钻进伞里去的他有那么一瞬间突然意识到：恐怕直到他死，这一辈子，他都忘不了今天晚上空气中的味道。
他在凝固的记忆中搅动起一池过往情事，那或许是自己的青葱岁月，他边走边想，透过一片浓密的竹林隐约看见了一舍庄园，一个叫蕊的能呼风唤雨的女孩让他来见她……对，永远忘不了那个夜晚空气中的味道，和此时此刻一样，他低着头，暖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