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遗物
陈慕的母亲花灵生前是西营的营首。
据说在外头曾是个劫富济贫的女盗匪。
即便到了黑沼狱,也是不改本色。
所以不光西营,北营的众多囚犯也都托庇与她。
她在西北两营的威望极高。
为了巴结花灵,黄源一开始对陈慕是极好的,然而等到花灵去世,他立刻态度骤变。
想要成为两营营首就必须摆脱花灵生前的影响。
因此黄源对陈慕十分的忌惮,时时刻刻都想弄死他。
当然,陈慕也同样对反复无常的黄源恨之入骨。
随着陈慕消失的时间越来越久,很多人都真的认为他已经死了。
而花灵的影响也越来越小。
毕竟很少有人会始终记得一个死人的恩惠。
黄源渐渐收拢了西营绝大部分囚犯,至于北营那边,也是早晚的事。
北营营地,地下。
“你说什么?”
桑吉惊愕地看着陈慕问:“你说你要去西营?”
陈慕点点头,神色坚定道:“是的,我要去把我母亲的遗物取回来。她生前反复交代过我。”
“可是,那边毕竟是黄源的地盘……”
“我知道。所以我才忍了那么久。况且现在是深夜,没人会注意到我。”
“也是。”桑吉点了点头,道:“其实也差不多是时候了,毕竟西营基本都被黄源整顿过。只是……”
桑吉想再劝劝,可那毕竟是他母亲留下的遗物,想来对他是意义重大的。
陈慕知道桑吉的担忧,他笑道:“放心吧桑叔,我之前可是在林子里窜了半个多月,他们想逮住我可没那么简单。”
桑吉还有些担心,又问:“要不我陪你一起?”
陈慕看了眼他臃肿的身躯,略作嫌弃道:“桑叔,你这体型不就是最容易暴露的目标么。”
桑吉讪笑。
当夜,陈慕一个人静悄悄地去了西营。
这一路顺利得有些离谱。
但也看得出来,黄源在坐稳营首之位后,确实是松懈了许多。
与有着一大片矿山的北营不同,西营有好几片湖泊和林地。
西营的囚犯们除了像黄源这种不事生产的,大多数都以渔樵为业。
如哑巴老于就是个樵夫。
所以相对来说,西营人的确要比北营日子好过些。
但是自花灵去世后,黄源早已把西营压榨的不成样子。
顺从他的、有用处的日日耀武扬威,不顺从的、无用的则过得艰难无比。
“阿爹,我好饿啊。”
路过一栋破旧的木屋,木屋中是一个中年男人,一个瘦弱的女孩。
是他们?
陈慕匆匆瞥过,熟悉的面庞让他不禁驻足。
“阿巴阿巴。”
哑巴老于只能面带苦涩地安慰着自己年幼的女儿。
“阿爹,要是花姨还在就好了。他们都是坏人。”
陈慕怔了怔,他没想到直到现在还有人会提起自己的母亲。
尽管那只是个小女孩。
“阿巴阿巴……”
父女俩的交流陈慕听得云里雾里,但也能看得出这几天他们过得很不好。
即便有桑吉偶尔的接济,但黄源越来越重的压迫仍让他们喘不过气。
“阿爹,我们也会像花姨一样死掉吗?”
空空如也的肚子让小女孩不住地胡思乱想。
老于摇了摇头,又锤了锤自己的胸口。
“阿巴阿巴!”
“嗯,有阿爹在我不怕的。”
女孩看着父亲的面孔,露出一个比花还灿烂的笑容。
老于轻柔地抚了抚女孩有些干枯的头发,眼睛里流露出光芒。
陈慕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女孩带笑的面孔和老于那温和的目光让他心里一暖,他也不由露出一丝笑容,随后默默地离开了。
他们母子两先前住在一片小湖边。
四周是茂密的竹林。
一栋小木屋,一个竹篱笆围成的院子,门前栽着一株垂柳。
垂柳下,承载着他这十三年来所有的记忆。
他从出生起就住在这间小屋里。
此时,这间小屋已经住进去一个壮如狗熊的男人。
应该是黄源的手下。
呼呼呼……
呼呼呼……
呼噜声传出老远,陈慕弓着腰,小心翼翼地靠近篱笆。
一个翻身进了院子。
旋即他轻轻地推开门,屋里原先有两张床一张桌子,不过那张小床已经被拆了。
他来到大床边,床上躺着一个粗壮的男人。
他伸手重重地一掌击打在那男人的脖子上,直接将他击昏过去。
大床是两个大木墩子拼接起来的,他将其中一个木墩搬开,看着平整的地面松了口气。
他掰碎桌上的瓷碗,用碎碗大力地刨着地面。
不一会儿,一个沾满泥土的小木盒便出现在了眼前。
打开木盒,里面有一张泛黄纸片。
纸上什么都没写,空白一片。
这让他有些奇怪。
“娘生前反复提到的东西就是这张纸?”
他将纸片取出,又将木盒放回原处将泥土重新填上。
一切复原,他揣着纸片悄悄溜出了西营。
来回一趟,桑吉还没睡下,一直在屋门口等着陈慕回来。
他也没问陈慕取回了什么,只是关心了句:“还顺利吧?”
“嗯!黄源现在已经不再关注我了。”
桑吉暗自松了口气,道:“那就好,以后咱们就不用整天这么小心翼翼了,不过能不被黄源知道就尽量还是躲着他点。”
“桑叔。”
“咋了?”
桑吉好奇地看着陈慕,只觉得他这才出去一小会,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在你眼里,我母亲是个怎么样的人?”
桑吉低头思索了会,道:“我跟花姐接触的不多,但我知道,她很了不起。因为她,很多人都活了下来。”
陈慕点了点头,内心莫名的有一股情绪让他觉得亢奋。
他想了想,大抵是为母亲的所作所为感到骄傲。
于是他又问:“那我是不是也该做些什么?为我娘保留些念想。”
桑吉摇了摇头,道:“孩子,你要明白。有些事情即便是大人也做不来,你不用刻意地难为自己。”
他拉着陈慕到桌边坐下,在氤氲的烛光中,他缓缓出声:“我不知道花姐有没有教过你一句话,但我可以告诉你。”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能力多大,就做多大的事,明白么。”
陈慕点点头,道:“我知道的,桑叔。达才能兼济。况且,我一个小小的囚犯,想那么多做什么。”
“得。”桑吉拍了拍脑门,有些哭笑不得。
这小子真是成了精的狐狸,比谁都通透。
再看自己,真是白活了几十年。
他无奈一笑道:“算了,你这臭小子哪还要我说道。”
说完,他站起身负手走向洞口。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陈慕面上悄然露出一丝感激。
烛光里,他掏出紧贴着衣兜的那张无字纸片。
看着这纸片,他一时也没了主意。
“母亲留下这纸片肯定有什么用意,只是,为何这上头一个字也没有?”
他突发奇想。
“是不是像母亲讲的那些故事一样,要用水浸火烤?”
他眼前一亮,抬起头看了眼地洞口,洞口已经被桑吉关上。
“算了,天色也不早了,不如等明日再好好研究。”
眼前就有烛火,但到底这是母亲留下的遗物,真烧坏了他也心疼。
熄灯躺在地铺上,陈慕沉沉睡去。
然而,奇特地事情发生了。
与那一晚相似,陈慕做了一个比那一晚更加离奇更加古怪的梦。
梦中。
他化作一团黑影,他的身前是一张泛黄的古朴纸片。
在那纸片上,一个小小的人儿盘膝而坐。
小人没有五官,泛着如玉般莹莹的光泽。
陈慕盯着那小人看着,小人好似刚刚睡醒,它诧异地环顾四周。
随后它缓缓站起身来。
他先是伸了个懒腰,然后活动着四肢。
不由得,陈慕化作的黑影人也跟着这么做。
随后!
小人猛地挺直身子,双手捏成拳头收在腰间。
啪!
小人猛地击出拳头。
噼噼啪啪!
拳风带起一阵阵脆响。
不一会儿的功夫,小人竟打了一套古怪的拳法。
陈慕跟着学。
不知多久过去,他竟在梦中反复地习练着这套拳法。
他此时虽然处于沉睡,但不知为何,他觉得他是清醒的。
他能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也有着自己该有的记忆。
“这套拳法,是母亲一直以来教我的那套。”
这套拳从他记事起,就每日勤练不辍。
但此时此刻,他总觉得,自己对于这套拳法的理解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刻。
北营屋外,天空的月亮越加的璀璨。
无形中,好似有一道光带从月中洒落。
那光带缓缓向下,静静地笼罩着桑吉的那栋小屋。
似乎是将小屋和那月亮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