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季幕丞家事
手若刀落,血液泼洒在庆茜的沙罗衫上,洁白的衫面上泼洒出鲜艳,却显得更加冰冷寒霜。
“庆茜姐。”一声轻缓缓的声音,引得庆茜骤然回头,眼中杀意四起。
那不是她对发言者的杀意,那是她久经战场难以掩盖的杀伐之气。
血液的腥臭,又让她回想起了那段令她不太愉快的军旅时光。
但当她看向发言者,那个山上下来,自己颇为喜爱的小姑娘李橙却笑嘻嘻的向自己比了个大拇指,还乐呵呵的道:“庆茜姐,帅!”
庆茜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过激的反应,赶忙把头扭了回去,双手在自己脸上快速的拍了起来,极力保持自己清醒,一边拍还一边对着丘达道:“丘爷爷,快把这人扔出去,还有你边上那个,废了修为也扔出去吧。”
看着自己这位主夫人这幅模样,丘达乐呵呵的应声,便赶忙处理庆茜交代的事去了,走之前,还不忘把之前那个酒楼的胖老板一起带出去。
过了一会儿,庆茜才感到自己的杀意压制的差不多了 也缓缓地松了口气,心中也是不免自责的。
这还有俩孩子呢,竟她如此动杀意。
看看李橙,这丫头看起来还好,再看看一边的季幕丞,已经完全被吓傻眼了。
季幕丞确实是被吓得够呛。
根据这两日的相处,他一直以为庆茜是那种对外高贵冰冷,庄严不容侵犯,对内却是温柔,甚至有些可爱的阿姨。
但就刚才那一瞬间,庆茜迸发的杀意甚至完全不是矮个子中年人磕了药迸发的杀意可以比拟的。
怎么说那种感觉呢,就好像一个满是尸体的战场上,夕阳把整个战场打得通红,橘红色的光在那些士兵的盔甲反射下就像是无数赤红色的眼睛。
这时,一个已经杀红眼了的人从尸堆里爬了出来,这个人即便只是站在那里,就足以令无数人心惊胆破。
看到已经傻眼了的季幕丞,庆茜心中愧疚无比,赶忙笑了起来,向季幕丞温柔的道:“外面玩了这么久也饿了吧?要不,你们先去厅堂,我唤人送些吃食过去。”
“庆茜姐,我们就是吃饱了被你从酒馆里提回来的。”李橙笑嘿嘿的道。
她倒是很乐意看庆茜这个模样,虽然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庆茜也是个修士,并且还是个战将,但她更明白庆茜是个什么人,所以她根本不感到害怕,她反而觉得庆茜这幅担忧他们而窘迫的样子很可爱。
庆茜这才反应过来,无语的拍了拍额头,“完了完了,这记性越来越差了。那……我让人准备些甜食吧。哦对了,我上午的时候命人去买了不少西瓜,咱们冰块还存了不少,刚好给你们弄些冰食吃。”
“庆茜姐你不去吗?”李橙疑惑的问道。
庆茜笑了一下,但此时她已然满头大汗了,“你们先去,我先去换件衣服,不然不合礼数。”
说着匆匆忙忙朝着自己的房间跑去。
“那,我们等你啊庆茜姐!”
“你们先去你们先去,不用等我!”
李橙笑嘿嘿的看着庆茜远去的背影,转头看向季幕丞,“走啊小幕丞,去厅堂。”
过了一会儿,待庆茜换了身新衣服回到厅堂,两个小家伙已经把自己的酥山吃下大半,李橙甚至已经是第二份了。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老头也在这里……
看到这两小只乖乖的在这里,庆茜暗暗松了口气,笑眯眯地向两人问道:“如何?整日里听你们抱怨饭菜如何不合胃口,酒水如何难以下咽,这酥山制作水平总算过关吧?”
李橙疯狂点头,不断扒拉着自己盘中仅剩的那点,“庆茜姐,你们家厨子做饭水平不咋地,这制冰师傅的水平可不是一般的高啊,为啥啊。”
庆茜笑了,笑着把刚才侍女递给自己推给了李橙,“我和你青山师兄下山以后都在战场为兵为将,军旅嘛,条件自然是差了些,我和你青山师兄也慢慢习惯了这种粗茶淡饭,但却尤其酷爱这冰冰甜甜的吃食,所以请来处理这冰块的也都是国内的有名师傅。”
“这样啊……”
看到推到自己眼前的酥山,李橙不禁惊喜,刚想上去拿,却被一只干枯的手捷足先登。
看手的主人,正是老头。
李橙怒不可遏,“死老头,那么大年纪还跟小孩抢冰食,也不怕冻掉你那两颗老黄牙!”
老头可不害臊,笑嘿嘿的道:“小李橙啊小李橙,你忘了刚才为师如何解救你于危难中了?只是要份冰食作为犒劳你都这么激动,啧,小姑娘家,格局要大啊。”
听到老头的话,李橙更加怒火中烧,气的直接就站了起来,“你,你放屁!那个人我自己也能解决!”
“行了行了。”庆茜有些无奈,“不就是份冰食嘛,我再让人给你做。离伯你也是,跟小孩抢吃的。”
“就是!”李橙像是找到了靠山,赶忙跑到庆茜身边一把挽住她的手臂,“庆茜姐你是不知道,这贼老头山上就老欺负我!对了给我补加的那份可以给我弄大份些嘛,一次一次要太麻烦了……”
看着这日常欢乐的爷俩,季幕丞有些呆滞,放在嘴边的一勺酥山快化了他都没有注意。
他突然想起了从前的家中,虽然家规森严,但餐桌上家中长辈从来不拘泥,因为他们认为,这是家人们难得圈圈坐在一起的机会。
所以每次在家吃饭,尤其是过节,家中的氛围总是尤其的好,甚至身为最小的一代,即便他去抢夫妇的吃的,最严厉的外祖母也都会笑着把自己的那份给他,还会拿他打趣,引得哄堂大笑。
“小幕丞?”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季幕丞的回想。
声音的主人正是庆茜。
看到季幕丞呆滞的模样,小心翼翼的问道:“怎么了小幕丞?是,这酥山不好吃吗?”
季幕丞愣了一下,随后赶忙摇头,“不是的,这个很好吃。”
“那你为什么不吃啊?”庆茜紧张得心都提了起来。
此时她的心中愧疚万分,可能是在战场上呆惯了,她对杀人已经完全麻木,甚至都没能好好的克制,刚才,她可是当着这个四五岁的孩子把人杀了……
但她没想到的是,季幕丞其实这一幕印象不算特别深刻,其一是因为刚才庆茜动手时其实完全把矮个子中年人挡住了,他什么都没看清,再就是,他见过这种冷血,见过鲜血泼洒出来,流了一地的样子……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事。”季幕丞发现了庆茜脸上表情的不对,赶忙问了个问题转移话题,“对了庆茜姐姐,为什么承国会有这么多冰块啊,我在家里只有节日才能吃到冰块。”
见不是因为自己,庆茜也松了口气,笑着道:“大承天寒干燥,每年冬天都是天寒地冻的,所以储冰工艺尤为发达。小幕丞是戚国人对吧?戚国国内便就是潮湿炎热,所以难以结冰,也自然没有什么储冰的技术,冰块也自然难得。”
“可是,承国和戚国不是相邻吗?”季幕丞大为不解。
“可是两个国家都很大啊。”庆茜笑眯眯的道,“可能交界的地方很相近,但相隔较远的地方地理差异就会很大。”
“这样啊……”季幕丞喃喃地道。
虽然口头应声,但不知为何,他心里还是对这个答案有些质疑。
见季幕丞没有受自己印象,庆茜也放了心了,看到李橙又接过满满一盆酥山,不禁失笑,赶忙警告道:“小橙子,这是最后一份了哦,别再吃坏肚子。”
傍晚,忙活了一天的程青山终于回来了,一回来,就有些不悦的拉着老头一起喝酒,很显然,他在关于凤字场的安排上又与人起了分歧,而且看起来事情还不小。
不过庆茜并没有告诉他家里发生了什么,她并不想因为这些琐事影响到程青山,毕竟程青山每日如此繁忙,她不想程青山再为这些琐事扰了注意。
直到夜深,众人才悻悻而归,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去了。
这时,季幕丞又回到了自己一个人的时刻,万籁俱寂。
季幕丞躺在床上,感受着与白日炎热的天气截然不同的清凉。晚上的时候,伊城小雨连绵,阵阵清风不断从外吹进季幕丞的房间里,那种清凉的舒适感,令季幕丞远离了焦躁,反而感觉,自己心中尤为的平静。
突然,轻缓的叩门声惊断了季幕丞即将进入梦境的意识。
跑去开门才发现,来者是老头。
“老先生。”季幕丞俯首作揖。
他发现,老头的脸色好像不太对,虽然喝了很多的酒令他面色红润,但他却一改往日老顽童的吵闹样子,变得有些,严肃,甚至于,紧张。
进了门,老头缓缓的坐下,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幕丞,你可知你外祖母姓名?”
季幕丞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老头会突然问这个。
“不知道。”季幕丞摇了摇头。
“也对,这么小的外孙哪有机会知道自己外祖母的名字。”老头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唐突了,但很快他反应过来,又问道:“那你母亲呢?你母亲的姓名你可知道?”
季幕丞有些疑惑的看着今日一反常态的老头,心中甚至有些恼火,如此清凉的雨夜,却如此冒昧的问自己家里人的名字,更何况她们还……
但看着对方有些焦急的样子,再想想,这可能是自己未来的师父,犹豫了片刻,还是道:“我母亲叫季绣依。”
季幕丞话音刚落,“季绣依”三个大字就如同三颗炮弹一般砸在老头脑中,令老头直接呆傻在了原地。
“那……她还好吗?”老头呆滞了半刻,缓缓地问道。
如此问题,令这两日已经开朗很多了的季幕丞瞬间沉默。他有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卡死在了嗓子眼里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低下头,眼泪不自觉的流了出来。
看到季幕丞如此,老头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拧成了一块一样,枯瘦却大有力的手不自觉一攥,实木的桌子被捏出了一圈凹印。
“那你还有个舅舅吧,他人怎么样了?”
季幕丞还是说不出话,只能摇头。
“你外祖母……”
季幕丞再也忍受不了,疯狂的摇头,痛苦的哭声瞬间爆发了出来。
老头明白了季幕丞的意思,猛吸了一口气试图平静自己的内心,但手已经将手中的那块木质桌子的一角捏成了如麻花一般。
老头沉默了很久,只是静静地看着蹲在地上哭泣的季幕丞,心中犹如刀割。
待季幕丞哭声小了些,老头才敢凑上前去,轻缓缓的抱住季幕丞,语气轻柔的道:“抱歉。”
语罢,转身离去,只留蹲在地上,不住抽泣的季幕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