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酱第6章 掩师门浅谈家事，走水路遇怪船夫
掌柜抬眼一看，见门口两人虽衣衫不整，但都不像是普通人，忙捧上笑脸迎道：“二位公子，打尖还是住店啊？”
陈堂雪正欲开口，封辞却已先道：“要一间上房，再帮我们准备一套洗浴物品，还有几道热菜。有劳。”
“好嘞！”
进房间不久，封辞便出去了。
陈堂雪没在水中，开始擦洗身上血迹。正要从桶中出来，忽听门开，不由停住动作。闻水声止住，外面那人脚步声也一顿，道：“是我。”
封辞关了门，从屏风后推进来一个盒子，默不作声又走远了。那是足有小箱大的盒子，装着从里到外一套浅灰衣物，还有一双白靴。
陈堂雪穿好出来时，封辞正靠在窗边。闻声看过来，解释道：“你原来那些衣服或多或少都渗了血，鞋上也有，我想还是全部换掉好。”
陈堂雪道了句谢，微一沉吟正要开口，封辞了然道：“这不是买卖，陈公子不用跟我算账。”
既如此，再多说就矫情了，日后有机会再还就是。门外传来脚步声，正是往他们这间屋子来的。陈堂雪走到门口，那人也刚好扣响。
来人亦是个少年，肤色略深，一双剑眉见他微微一扬，略有诧异。往里探了一眼方笑道：“阁下是陈公子吧？我叫顾瞻云。徐非临时有事不能来，所以换我来帮忙。”
“顾公子。”陈堂雪侧身让开，不待伸手，顾瞻云便转身将门关上了，冲他一笑道：“请。”
封辞替两人拉开椅子，道：“边吃边说。”
顾瞻云几步跑上前，扫了一圈笑道：“菜色比之前请我的时候好嘛？沾光了陈公子，多谢多谢。”
陈堂雪笑而不语。坐下后，默默吃着饭听他二人闲聊。顾瞻云吃着聊着，忽道：“不知道陈公子今年多大了？”
陈堂雪骤然被问稍稍一愣，须臾道：“二十。”
“二十？”顾瞻云吃了一惊，菜从筷上掉了下去。见失礼，忙解释道：“不是不是，陈公子别误会！我只是没想到。那，阿辞岂不是也要喊你哥哥了？大两岁呢。”
陈堂雪看了封辞一眼，只见他筷子也停了下来。遂含笑淡声道：“封公子辈份不同，不合适。”
顾瞻云哈哈笑了，“这有什么？我都拿他当师兄弟的。对了，不知道陈公子在门中排行多少，是师兄还是师弟？”话音未落，手臂忽被身旁人怼了一下，他佯装夹菜当作不知情。
陈堂雪看得分明。不想封辞为难，也不想这一路互相猜忌，取舍下道：“我在家中排行十四，这一辈中还有一个弟弟。”
封辞一怔。顾瞻云却是一拍筷子，道：“我就说嘛！陈公子你果然是师承家学。说起来，现在修符的家族……好好好，别夹了！”
顾瞻云碗里被封辞堆满了吃的，用意可想而知。陈堂雪拂去脑海中的“家学”二字，道：“我家中不全是修符，还有相面、占星、卜卦这些，或者不修道也是可以的。”
封辞面色不改，却持箸不动，似在斟酌这话的真假。
“原来如此！”另一边，顾瞻云了然笑道：“刚才见面我就奇怪，陈公子看着年轻却给人特别淡然无争的感觉，原来是家风宽松自由所致啊！真是羡慕了。”
陈堂雪低头一笑。淡然无争、家风宽松，这的确是他想塑造出来的感觉，只是心头却忍不住涌上一股无法忽视的讽刺。
顾瞻云却似更好奇了，道：“不知道陈公子家在何处？我还真想去你家中做做客，见识见识呢。”
“顾云。”封辞眉心微皱，终于出声制止。
“没关系。”陈堂雪话音一顿，回顾瞻云道：“我家在阑州。”
封辞没有开口，顾瞻云则怪道：“阑州？那不是离芳踪挺远的吗？”
“是。”陈堂雪点头。他既然答话，自然猜到会被追问，再者顾瞻云语气和态度都分外自然真诚，和寻常聊天也无不同。又道：“只是说来惭愧，许久前我和家中吵了一架，所以这些年都不常回去。”
“啊？”顾瞻云显然没料到这个反转，这时再打量陈堂雪几眼，忽觉得哪儿又不同了，歉然道：“对不住了陈公子，提起你伤心事。”
陈堂雪摇头不语。
饭桌上的气氛显然比刚才闷了些许，陈堂雪也心有愧疚。他不想让别人觉得抱歉，也不想把伤疤重揭出来，可只有到说到这一步，才能堵住更棘手的探问。再要举筷，顾瞻云忽抬手把他刚才常夹的菜碟换到了门口。
陈堂雪一诧，道：“多谢。”
顾瞻云冲他说了句不客气，又埋头吃了几口，再道：“对了，徐非不是搬回来一具尸体吗？我听说没什么有用线索，只能看活着的那个人了。”
见封辞不问，陈堂雪道：“顾公子没见到人吗？”
“这个。”顾瞻云沉吟半声，摇摇头道：“当时宋师兄状况不好，在屋里摔摔砸砸，我急着过去处理就没能待太久。徐非不能来，也是因为要照看他。”
闻言，陈堂雪道：“宋公子的病还没有好？”
“嗯。”顾瞻云应了一声，叹气道：“还是时好时坏。暂时没确诊病因，只能归成癔症来治。对了，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封辞这才道：“去嵋英山。”
“关家人的尸首不是看过了吗？”顾瞻云不解道：“而且我们现在进嵋英山是要申请的，没那么容易。”
“现在线索只有这么多，再检查看看也无妨。”说罢，封辞也怪道：“顾前辈说会帮我们联系，你没遇到他？”
“哦。”顾瞻云点点头，又埋头吃道：“都耽搁在宋冰那儿了，没来得及说呢。我马上好。”
见他扒饭如挖土，封辞好笑道：“没有刀架你脖子上，吃完再去，我们急也没用。”
考虑到嵋英山未必能进，三人便没用传送阵，而是各租了一马，边走边梳理。
路不宽，容不下三人并骑。顾瞻云看着前面二人有来有回，扬声道：“两位说什么也捎捎我呗，或许我知道你们不知道的内情呢？”
二人慢马回头，封辞扬眉道：“我们说的事没有内情。”
闻言，顾瞻云立时道：“那不更好了？我说得肯定比你精彩，到底什么事儿？”
封辞看回陈堂雪，继续道：“因为这件事上呈给了九莲台，所以嵋英山同意后还需要再次上报，等得到批准，他们才能给我们放行。”
闻言，顾瞻云道：“原来你们是在说这个。没错，所以我说现在去嵋英山没那么容易么。”
陈堂雪却是无法平静。九莲台位于盛澜王城，多接管国内的秘事怪案，相当于另一个大理寺。这件事到底有何稀奇，竟然还引起了九莲台的注意？
封辞见人眉头渐渐深锁，道：“怎么了，是想到什么了吗？”
闻言，陈堂雪心头一缓。也许是他想多了，可能是武崇觉得事有蹊跷才主动联系了九莲台。想起那日剜骨的情形，他摇摇头道：“江公子现在怎么样了？”
封辞看向顾瞻云，顾瞻云神色微沉道：“不大好，主要精神上很压抑，所以至今都昏沉不起。”说到这儿，他面上忽现一股恼沉，道：“事发地的村民见持续有人打听，这两天有一知情者找来，说是关家夫妇欺辱逗弄乡野孩童，江师兄负伤路过，几次劝阻都被推搡辱骂，才忍无可忍将人杀了。虽然这其中具体原因我们还不清楚，但也是关家夫妇自己有错在先。”
陈堂雪想起封辞白天那番话，看他道：“你说江公子为人谦和，按理，他即便再生气也不会做出取人性命的事。”
封辞道：“是。他不是这样的人。”
陈堂雪微一点头，道：“宋公子也是情绪失控，但不是愤怒，好像是伤心，甚至还想自尽。不过不是他自己想的。”
封辞听得认真，赞同道：“不错。他的剑就在湖边，并没被人抢走。如果真的想自杀，用剑会更方便。”
陈堂雪见他一下想到自己怀疑的原因，立刻点头道：“是的。所以我怀疑这两人的情绪是受了别的什么东西控制，至少是刺激。他们一同失踪，又都神智失常，有可能是撞破什么事才遭此毒手。”
目前还没听到有第三起修士失控的消息，如果能知道江、宋二人为何事出行，事情也许大有进展。封辞点头道：“我稍后问问几位长辈，看他们曾接过什么任务。”见人神色，又道：“怎么了？”
陈堂雪回过神，眉头一舒，“没什么。”他不是想瞒着这桩事和他之间可能存在的联系，只是眼下说了又能如何？等一字一句解释清楚时间早耽误了，只能先压着往下看。
铃铛声一闪即过。
封辞将腕铃举到耳旁，不多会儿慢慢勒住马道：“为什么？”
陈堂雪和顾瞻云跟着停下。太阳未落，但已近黄昏，一群乌鸦啊啊飞过，落下孱弱的一只立在枝头休息。
片晌，封辞又回道：“我知道了，多谢前辈。”
顾瞻云跟了上来，问道：“怎么了？”
封辞摇头道：“九莲台不批。说到此事了前，任何修士都不得靠近那夫妻二人的棺椁。”
陈堂雪本想看看那二人有没有留下念骨，不过好消息从来不多见，他很快便接受了，道：“没事，那我们再找别的线索。”
打了转，这下变成顾瞻云一骑在前。他踱着马道：“可能是停放的时候已经检查过了，现在怕人一多，再出什么岔子吧。”
不管如何，目下嵋英山是不用去了。
封辞道：“有个地方可以再查一下。皎沧，就是他们找到宋冰的地方。”
夜河灿灿，星辰为引。眼下已经天黑，附近一时也找不到传送阵驿站，三人便骑着马来到一码头。
陈堂雪道：“坐船？”
封辞道：“皎沧在南，水路多，乘船会更快一些。”
码头坐着一打盹的船夫，许是常年划船，晒得较黑。听见声音忙戴上垫在下巴处的笠帽，热情招呼道：“三位，去哪呀？”
陈堂雪两目一扫，明明码头不小，却只剩了一艘柳叶船。顾瞻云拍了拍他，转而问道：“皎沧，走吗？”
“走！”船夫跺了跺脚，振奋精神道：“哪有生意不做的。”
“好嘞。”顾瞻云跨上船，问道：“给您多少？”
“三位收您三十五。”那船夫笑了笑，“晚上多五文，见谅啊。”
顾瞻云爽快掏了钱，“行！”
那船夫欣然接过，又对站在板上的陈堂雪道：“快上来吧公子。”
待三人坐好，那船夫笑道：“开船喽！”
船碾碎水面的星星，荡开金色的涟漪，落于身后又缓缓归向清黑。许是太安静，那船家闲谈道：“三位这么晚去皎沧做什么呀？”
顾瞻云呵呵道：“皎沧好地方，水产多，到了吃鱼去。”
闻言，船忽得一晃，船夫忙忙道歉。两岸风景连成一片，隐退在夜色里。见船颠了几颠，顾瞻云扶着船沿道：“船家，我们也没这么十万火急，您悠着些。”
“好嘞。”似是不好意思，片晌船夫幽幽唱起了歌，清扬悦耳，余音袅袅。一曲罢，顾瞻云不由鼓掌赞道：“船家好嗓子啊！”
“公子谬赞了哈哈。”
又行了一段水路，湖面忽掠来一团黑影。陈堂雪侧身躲开，肩仍被那乌鸦撞了两下。一抬头，只见那船夫正盯着他。
那双微鼓的眼睛炯然发亮，两人对视片刻，船夫道：“公子没事吧？”陈堂雪微微一笑，“没事。”
河道长却不多宽，眼看歪向岸边，顾瞻云连连提醒方有惊无险。他这次终于收了笑意，正色道：“被乌鸦撞了一下没事，您要是不好好划船，我们才真的要出事了。”
“是是，抱歉了公子。”
陈堂雪望着船夫圆胖的背影，思索片晌正要开口，忽听封辞道：“船家，您常走这路吗？”
“是是，放心。”这次那船夫好好看着前方，道：“其实鸟的力气也不小啊，我是见这位公子清瘦，怕他撞出个好歹来。”
闻言，封辞朗声一笑道：“我们一道出行，他就不必您费心了。对了，我听说皎沧有家戏院叫绿园，在河上设了个水台表演。您既然常走这水路，可知道最近还开着吗？”
封辞半张脸颊被浮跃的金光点缀得熠熠生辉，恍然间，陈堂雪真觉得他就是哪家闲游的少爷，任性夜游听戏来了。
顾瞻云奇怪扬眉看向封辞，见人微一摇头，遂默不作声。
船夫摇着桨干笑了两声，道：“天天忙着挣钱，这听戏的事我哪有空注意啊。”听身后安静，他身体崩得有些发紧，为缓和气氛又道：“皎沧确实是个好地方，很多新奇东西。你们年轻人了解得多，去那儿才玩儿得明白。”
“是吗？”陈堂雪手轻轻一按船沿，起身一跃。
船身未动，船夫忽觉肩上按来一手，扭头吓得一抖嗦，“公子这是……”他颤巍巍说一半，挣扎了两下。一股滑腻随之渗出衣物，陈堂雪手一滑，再抓时，忽地只剩了一空空布衣！
“哗啦”一声，水中一尾黑影迅速下沉不见。顾瞻云反应过来，怒道：“追！”
木船三侧皆炸起一串水花，银芒忽闪，封辞神色一凛，“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