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和尚
司倾闭眼,隐去了滔天恨意,重重伏在蒲团上,在心中默念:信女司倾愿以今生所有起誓,望能手刃仇敌,护家人一世平安,死后甘愿堕入阿鼻地狱,偿还前世孽债。
上完香后,司倾也平复好了心情,从大殿中走出,想起了那个蹊跷的梦,总觉得像在预示着什么。
环顾四周,司倾不见红玉,便随意拦下了一个正在洒扫庭院的年轻僧人。
“小师傅,小女有一事请求了无大师,不知小师傅可否代为通传?”
“那请施主稍等片刻,小僧去去就来。”
不出片刻,那年轻僧人便就回来,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施主,住持正与贵客谈及要事,此时不便相见。”
话音一落,司倾眼眸低垂,其中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
“如此,小女便不打扰了。”司倾正打算谢过,去寻红玉、小桃两人。
便听那年轻僧人继续开口:“施主且慢,住持还说若是答疑解惑,净荷师叔祖早已参透佛法,恰巧今日无事,可为施主效劳。”
闻言,司倾杏眸中闪过一道亮光,不解问道:“小女初来京城,见识浅薄,对于净荷大师的名号不甚熟悉。”
“师叔祖性情洒脱不羁,遇事随心而动,只待有缘人。是故,鲜少有人知晓师叔祖。”
“小女但求一见,那劳烦小师傅带路了。”
就这样,司倾随着那年轻僧人一路走过水榭游廊,穿行到了一个离大殿较远的偏僻院落。
靠近了院门,那年轻僧人便停住了脚步。
司倾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阿弥陀佛,师叔祖平素不喜人打扰,小僧只能带路到此了,师叔祖见与不见要看缘分了,施主切莫强求。”
司倾颔首。
“多谢小师傅。小女此次前来有两婢女陪同,若是碰到,劳烦小师傅转告两人原地等候便可。”
二人分别,司倾在原地打量着眼前有些破败的小院子。
木质的院门紧闭,低矮斑驳的院墙上爬满了青苔,院墙下的也是杂草成堆,怎么也看不出这里居住着一位高僧。
瞧着瞧着,一株开得极旺的紫藤花从院内探出,引起了司倾的注意,翠绿的藤蔓相互缠绕,依附着院墙爬上了房檐的一角,一串串硕大的紫藤花垂在空中,随风而动。这抹从院中逃逸出来的紫色将院外的景象映衬地愈发萧条。
司倾看的入迷,回过神来时见一只通体雪白的异瞳长毛小猫正趴在自己裙边,把玩着地上的小草。
司倾缓缓蹲下身,打算伸手去摸一摸这讨喜的小家伙。
可那猫察觉到司倾的靠近,忽然一个翻滚起身,回看了司倾一眼后,朝院中走去。
紧闭的木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
走了几步,白猫发现司倾并未跟上,喵喵叫了几声,像是在催促一样。见此,司倾试探性地跟在了白猫身后,进入了院中。
与院外的破败大相径庭,院内仍有些逼仄,但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人一猫穿过重叠的假山,见院中还有一个雅致玲珑荷花池,零星的有几个粉嫩的花苞点缀着。向莲花池的左边看去,便是一方凉亭,凉亭之中坐着一个灰袍老和尚,正在垂钓。在亭子的背后,司倾瞧见了那株紫藤花的全貌,浓烈的紫色绽放着肆意的生机。倒是应了那句“绿蔓秾阴紫袖低,客来留坐小堂西。”
一人一猫走近了些,白猫几个闪身就跳上了一个老和尚的肩头,歪着小小的脑袋看向司倾。
司倾心中也没由来地滋生出来紧张感,这猫好像在审视自己。
老和尚见来人,撇了一眼后也不搭话,专心钓鱼,看着静谧无波的池面。微风中裹挟的花香拂过,司倾也不催促,喝着茶,静静地陪坐着。
过了半晌,池面激烈地溅起了水花,一条肥美的鱼儿破水而出,老和尚展眉一笑,发白下垂的眉毛也跟着晃动。
“上钩了,灵山山泉养出的鱼,肉质异常滑嫩鲜美,小姑娘口福不浅呐。”
见老和尚手脚麻利地将鱼收拾好,连渔具都不管了径直朝着西院的小厨房走去。
司倾愣了一会儿,有些不可置信,但还是起身跟了上去。
老和尚一改之前世外高人的行事作风,剖鱼腌制,剥蒜切姜,种种手法异常娴熟。
老和尚先前在司倾心中树立起的高僧形象顷刻崩塌。
司倾站在门口,挡住了光,老和尚偏头停下切菜的手。
“小姑娘,你不是有事找我嘛?进来搭把手,烧个火吧,你那问题解与不解,全看你的火候了。”
司倾看了看忙碌的老和尚,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只好蹲在灶膛前乖乖烧火。
好在,以前跟着老头子的时候,没少替他看煎药的炉子,烧起火来那也是得心应手。
老和尚暗中观察着司倾,发现这小姑娘对于火候的掌握甚是不错,随即也加快了处理食材的进程。
一个时辰过后,司倾看着桌上空掉的酒瓶、空荡荡的鱼骨、一脸满足的一人一猫颇有些无奈。
好像理解了为啥住持将他安排在这样偏僻的院落,要是让人发现昭和寺有个嗜好酒肉的高僧,千年佛寺怕是要颜面扫地了。
许是司倾的目光太过直白,那和尚脸上泛着微红,眯着眼拍拍肚子,打了一个酒嗝。
“真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小姑娘。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听过没有?人生快意莫过于此。”
说完,那老和尚还没好气儿地白了司倾一眼。
对此,司倾已经见怪不怪了。
“酒饱饭足,不知大师可否替小女解梦?”
而后,又将自己梦中的所见所闻一一叙述。
老和尚眉毛一挑,手不安分地抚摸怀中的小白猫儿,不料白猫反而给了他一抓,随即跳上灶台,冷冷地看着老和尚。
老和尚撇嘴,“哼,没良心的家伙。”
转而沉思了一会儿,对司倾说:“你所描述的场景似是战役结束的景象。据我所知,午夜,深谷、高崖、火药这些只出现在一场战役里。”
司倾抬头,两人对视了一眼,示意老和尚继续说下去。
“九年前,前任定北王及定北王世子在西北落雁关以西的鬼谷遭遇埋伏,二人陨落,至今尸首难寻。北戎的铁骑乘胜追击,向南奔袭数百里,一路烧杀抢掠。最后,定北王府二公子被迫上阵,带领定北军反攻,将北戎驱逐出了落雁关,耗时一年,一战成名。”
司倾静静听着,眸中透露出凝重的神色。
前世自己居于深闺之中,不问时事,对于定北王府的印象仅限于天启的守护神。这一世,九年前自己尚未重生,身处李府,对于此事也知之甚少。只是不知,这定北王府与自己重生有何关系?
老和尚继续开口:“只可惜天妒英才,定北王府就剩那么一根独苗,如今也是病痛缠身。自八年前,落雁关收复后,定北王府二公子也就是现任定北王,再也没上过战场。”
听完,不知怎的,司倾心中竟泛起丝丝悲凉。
定北王府作为天启的守护神,百年来一直像一座不可翻越的高山,屹立在北境,威慑着北戎数百年。谁曾想?如今大厦倾倒,会落得个这样的结局。
只要一想起那个恐怖的梦境,司倾就觉得如鲠在喉,“那这和小女有何关系,小女不解,为何会频繁梦到?”
“因缘际会,自有天定。”
“那我做些什么?”
老和尚摸着自己的白胡子,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司倾在心中重复,又是顺其自然。前世与那个神秘人做交易时,自己问神秘人要如何才能拨乱反正,那神秘人也说顺其自然,到时候自会揭晓。
司倾柳眉紧蹙,看向老和尚的多了些探究的意味。
“再请教大师一个问题,何为拨乱反正?”此时,司倾目光灼灼,直视着老和尚,只是那双眼睛眼神清亮无比,看不出任何破绽。
老和尚砸吧砸吧嘴,右手指向院外,“你看院中的那株紫藤,数十年来我精心照料,照理来说,它会越长越繁茂。可前些日子,我发现它叶片枯黄,呈现颓势。你可知为何?”
尽管司倾听得云里雾里的,依旧接过话。
“为何?许是天气不适?”
老和尚摇头,“非也,是被一株野菰给寄生了,抢走了本来属于紫藤的养分。”
这一番话下来,司倾始终理不清头绪。
自己、定北王府、紫藤与那拨乱反正的任务是何关系。
“哈,今日就到此吧,我有些累了。下次来的时候,没有好酒好菜我可不见你。”不待司倾继续追问下去,老和尚打着打哈欠,伸手拿起筷子,以一种奇异的节奏敲击着空酒瓶。
一、二、三、四……
到第九下时,司倾面前闪过一团白雾,遮住了视线。
就当司倾将白雾挥散,看清周围一切之后,心中大骇:自己居然回到了院外,老和尚何和白猫却不见踪影。
司倾用力去推眼前的院门,发现如何使力气,这门就是不动分毫。
莫非是传说中的奇门遁甲?
那人真是和尚吗?
司倾心中的疑虑不减反增,深深看了一眼院门,将老和尚和自己的对话从头到尾给理了一遍,却依旧没有什么头绪。无奈,司倾只好就此作罢,拖着沉重的步子,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