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酱第4章 认知里的第一个新年
风雪也懂人情，不会在人们最喜庆的时候，来打扰他们。年三十一大早，太阳就铺满了整片大地，照着每一个人幸福的脸。
杨老汉洗完脸，把前后院门口仔仔细细撒了一层水，一点一点扫干净了。会会把家里的门帘窗帘都换成新的，给每个炕上换上新的床单被套。俊河把昨天劈好的柴火抱到灶房。杨楠珂拿着爷爷昨天买回来的小风车，跟着巷子里的大娃娃满巷子跑。
吃完早上饭，杨老汉端着水烟壶，蹲在对门的墙根下，和一溜老头聊着村里今年的变化，感叹如今的幸福生活。
屋里的婆娘们的忙碌又开始了。
会会把挖出来的红白萝卜，洗干净擦成细丝，焯水，用纱布挤干水分，加熟油调料包饺子。这种饺子还有一个吉利的名字，叫红白双喜，是公公要求的，只需要包几个忆苦思甜。过去，渭河两岸冬天干冷，冬天的时候地里不长新鲜蔬菜，也保存不了什么菜。人们就在后院挖坑，把抗冻耐储存的红白萝卜、洋芋、红薯都埋进去做过冬菜。这些菜在泥土里捂了一冬天，脱了水，发了芽，苦腥味和甜腥味最重。虽然焯了水，去了一点味道，但是包成饺子煮熟了，腥味在面皮里面发酵，还是不好吃。年轻人和小孩子都不喜欢，但是过惯了苦日子的老人，每年还得叮嘱家里包一碗，忆苦思甜。现在有了大棚菜，平日里红的绿的都有，但是价格贵，味道差，为了尝鲜，还是要买一些，调剂冬日里的饮食，不用再把那些东西当主菜了。
炒碎几个鸡蛋，把韭菜切碎了，拌在一起，包满满一篦子韭菜鸡蛋饺子，她和孩子最喜欢吃。再剁一些肥肉，拌上切碎的白菜葱花，包一篦子白菜猪肉的，公公和她的俊河最爱吃。随意在两个饺子里包一个硬币，不管谁吃到，年夜饭的气氛会到极点。
“珂珂，回来了！”俊河站在巷子里喊。
随后，各家娃娃都被喊回去，准备过年的第一个仪式，请去世的家人回家过年。
杨楠珂回到家的时候，爸爸把爷爷屋里的八仙桌收拾干净了，放上奶奶的照片。摆上四个盘子，放上四样水果，跪在桌子底下磕三个头。然后用罐头瓶装了一瓶茶水，和鞭炮、烧纸、冥币都放到篮子里，扛着铁锨，带着杨楠珂，去村东头的坟地。不一会，巷子里每家都有人拿着一样的东西出门了。
到坟地里，杨楠珂不懂什么，绕着坟头乱跑。俊河把坟堆上的枯草铲了，把坟堆四周收拾干净。拿了一张草纸，放在墓堆顶上用砖块压住。拉着杨楠珂跪在墓口，化了烧纸冥币，倒了茶水，磕了三个头。起身点了根烟，把带来的鞭炮放了。完事就和来上坟的巷子里人蹲在坟头抽烟闲谝，杨楠珂继续和巷子里的小伙伴绕着坟堆乱跑。
过了好一会，杨楠珂才和爸爸扛着铁锨、拎着篮子往回走。
家里，杨老汉已经烫好了糨糊，把门楼子两边的墙面扫干净，给对联刷上糨糊，站在凳子上贴好。
薄雾又起来了，或者是巷子里烟囱里飘过来柴火烟，天色渐渐暗下来，巷子里空无一人，所有人都回家准备吃年夜饭了，杨老汉的院子也一样。
俊河摆好了小桌子，会会摆上凉菜，杨老汉烫好了酒，杨楠珂已经开始缠着爷爷要压岁钱。酒桌上，杨老汉一家聊着巷子里的事情打发时间，谁家外嫁的女儿又快生孩子了，谁又给巷子里谁做了媒，谁家准备了哪些菜等等，还得聊聊今年的得失，明年的计划。突然，俊河端着一杯酒，扶着会会的头灌到她嘴里，辣的她直咳嗽，杨老汉微笑着，看儿子闹，会会和杨楠珂不停捶打俊河。
会会恢复过来，起身去灶房煮饺子，炒热菜，杨楠珂戴着虎头帽子，穿着花棉袄，手里捧着爷爷刚才给的五毛钱，高高兴兴跟在会会屁股后面。他俩出了屋，俊河赶紧给杨老汉点上烟，俩烟囱趁女人孩子不在才开始抽烟。
还没到十二点，也不知道谁迫不及待放了第一串鞭炮，俊河赶紧拎了一串鞭炮出门，跟着去凑热闹。杨老汉给了会会一把呲花，让她带着杨楠珂出门玩会，自己在灶房里忙活。一家三口玩儿回来了，杨老汉给大家每人煮了一碗饺子，当杨老汉吃饭第一个硬币的时候，两口子赶紧给杨老汉道吉祥。第二个硬币被俊河找到了，但是他把那个饺子喂给了会会，杨老汉赶紧拿出来钱，给儿媳妇发红包，欢乐的气氛到了极点。
第二天一大早，俊河出门放了鞭炮，和他那几个伙计满巷子扔二踢脚。杨老汉在灶房炒热菜，会会已经烧了锅热水，给家里的热水壶都灌满开水，现在正在给家人煮饺子。杨楠珂像个虾米一样躺在被窝，含着橘子，等妈妈来处理他尿湿的被褥。
拌了一个凉菜，杨老汉还想和儿子小酌两杯，炒了一个炒菜，炖了一个熬菜，再煮几碗饺子，年初一这顿饭可不能将就。吃完饭，他们就要去拜年了，最开心的是杨楠珂，因为今天会有很多爷爷奶奶给他压岁钱。
杨家村八成都是自家人。
很多年以前，有一个夫妻带着三个孩子，来到林子边缘开荒平地，砍树做梁，积土做墙，垒了两间土房，开始自给自足的生活。三个孩子娶亲，生子，日子一天一天地熬。老两口去世的时候，这里已经有了二三十人。百年之后的今天，曾经那三个孩子的后代，填满了五条巷子。村子里八成人家是本家，所以今天经常会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孩童，直呼某位拄拐的老汉姓名，也不算失礼。
剩下的两成，是五十年前，忽然有一天，十几个说着河南话的人奄奄一息倒在村口。村里人善良，给了口热饭救活了，便一直留在村里，成了村里的异姓。但后来互相联姻，谁家都有某一代人是村里的本家。
早上吃完饭，村长建民早早跑到村部广播室，今天秦腔戏要放一整天。
杨老汉扫干净屋子，收拾干净桌子，放上一盘馓子麻叶，一盘水果硬糖，一盘花生瓜子。兜里装满了崭新的毛票，跷着二郎腿坐在屋里，跟着秦腔鼓点的节奏拍打膝盖，满脸幸福，等本家晚辈来拜年。
俊河和会会穿戴一新，牵着杨楠珂出门了。别人都是把孩子放在中间，俊河是一手牵着儿子，一手牵着媳妇。他们先去二队巷里杨林家，给家里杨周氏拜年。杨周氏是俊河的奶奶，杨楠珂得叫姥姥，杨老汉媳妇去世以后，大儿子家腾不出人手照顾她，就一直跟着二儿子杨林生活。
进门来，杨楠珂先跪着给姥姥拜了年，二奶奶先把一大把花生瓜子糖果塞到他新衣服兜里，二爷爷把烟茶递到俊河手里，瓜子水果糖塞到会会手里，几个人坐在一起，聊聊今年的收成，聊聊孩子的成长。聊天的时候，二奶奶一直催会会生二胎。出门的时候，二奶奶把两张崭新的一元钱，塞到他的怀里。
接下来的十几家，会会进门前把杨楠珂口袋里的花生瓜子掏出来装在袋子里，刚进门又被装满。一路上遇到的人，都互道新年好，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悦。
快到吃下午饭的时候，给本家拜年活动已经结束，俊河一家没有回家，直接去二叔家，他们要吃团圆饭。不一会，杨老汉拎着篮子过来了，里面是一个蒸碗，一碗蒸鸡块，一条熟鱼，会会赶忙接过去，把菜都放到蒸锅里。杨林家里，已经准备好凉菜，摆上好酒，杨周氏端坐在上席，抱着孙子俊山刚出生的女儿，两个儿子陪在旁边，满脸幸福。
他们开始吃饭的时候，巷子里好热闹的年轻人，已经抬着鲜红的大鼓，敲着铜䥽大小铜锣，举着抬枪，走街串巷，给每一个今年娶嫁添丁的家庭送去祝福。锣鼓队不管到了谁家，抡圆了敲打，主家往领头的盘子里放十块钱，心情好了多放几块，后面抬枪手装上火药，朝天哄两声，给主家祈福。他们收到的钱，就交给了村里，后面的一整年，谁家出了事，就给谁家应急。
杨林家今年添了孙女，锣鼓队敲到家门口，杨林拿了两张十块的放在盘子里，一群年轻人使劲敲打，鼓乐声吓得杨周氏怀里的孩子大哭，杨周氏把孩子放在桌子上，所有的大人都看着正在哭孩子大笑。
酒开了好几瓶，肉吃了几大碗，聚餐一直到傍晚才结束，俊河牵着儿子媳妇在前面走，杨老汉喝得微醺，叼着纸烟哼着秦腔跟在后面。
晚上睡觉前，杨老汉去灶房在把昨天准备好的食材仔仔细细又检查了一番，明天，女儿带着新女婿要来了，马虎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