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颜玉真
待章晚清走远,阿重回过身,跪拜在沈世言床头。
为何?
屋内静谧,只阿重衣物摩梭的声音。
“阿重,莲落今日未跟崔嬷嬷当差。是方才那女子替的差,你去查查。”
这女子疑点重重,该杀。
阿重鲜少地没有听令,紧锁眉头,比划着。
“阿重!”沈世言厉声道。
阿重看着沈世言,身形挺直,眼神坚定。
将要比划。
沈世言又软了声音,道:“阿重,对不住。”
“她也是被人利用。”
阿重是为了自己,才口不能言。不管重活多少回,阿重都待他赤胆诚诚。
他不该真将阿重当做下人。毕竟,他也不是曾经的沈世言。
阿重叹了口气,他对沈世言没办法生气。
她知道我,又侍奉中宫,太危险。
杀了才干净。
阿重再次劝道。
可沈世言一见“杀”字,心就猛地一缩。似是凭空地要把浑身的血给抽干净。
忙止道:“不……不可!”
“现在还不可。等她请医,治好我的伤,再……不迟。”
万寿树下,那两滴泪,似乎流进了他的心里。
沈世言说不出“杀”。
也见不得那玲珑净面上沾血。
章晚清作为护子的母虎,哪里会知道自己要护的崽子,正背后商量着杀不杀自己……
这边只记得按着神武门侍卫说的,御药局在东南角的方向行着。
这故宫她仨月前逛的时候,就没分清过哪对哪,更何况现在心急则乱。
终是在出了保和殿旁后左门,迷了方向,不知该向何处行进。
章晚清急得想找人问询,转头正巧撞到了一身武备常服的林翼。
这下撞得太狠,连鼻子都出了血。
章晚清刚想下意识骂人,见眼前人穿的不是太监服制,便忍了下来。
也不顾鼻子伤了,忙行礼道:“大人海涵,奴婢知罪,奴婢失礼。”
林翼乃是当今国丈、户部尚书林海竹长子,其人低调内谦,行事谨慎。
及冠后便进了锦衣卫当差,位及指挥同知。
今日轮到他进宫当值,却撞上了这么个不知轻重的宫女。
刚要唤发问,见她一鼻子血,还胆战心惊似的行礼道歉。
抖如筛粒,似是怕极了。
林翼本就没想问罪,见她如此,心下一软,道:
“无妨,女官此行何处?”
“因何如此心急?我尚无事,万一冲撞贵人可如何是好?”
林翼本是好意,可章晚清正急着要去请太医,心里只想滑跪,他好让自己快滚。
可没成想听他说这一长串,章晚清还以为是要发落自己。
唉,又要演戏了。
章晚清狠狠一掐自己的大腿内侧软肉肉。
对,又是这里,她实测这里最好使,能立马哭出来。
章晚清哭得泪眼婆娑、眼圈红红:“奴婢听凭大人发落,只是……弟弟侍奉时摔了跤,病重得厉害……呜呜呜”
“有幸得娘娘垂怜……令我去请太医”哭着还捧出了崔嬷嬷给的腰牌。
意思:我有人罩着,别管我!
章晚清观察着林翼的反应,见他正蹙着眉头,眼里隐有不忍。
遂将鼻子的血胡乱趿拉一番,又哭号道:
“大人肚子里能撑船,烦请先放奴婢去救了弟弟,后定来向大人请罪!”
林翼直觉得当场站着有如针扎脚,忙左右踱步着想扶起章晚清:
“女官不必如此,既然令弟病着,快些去罢,我这……”
林翼看了眼常服胸口的鼻血,立马决断道:
“衣物乃是身外之物,令弟性命要紧,速去速去。”
章晚清心道:还是皇后娘娘管用啊!
刚起身要走,才想起自己不辨方向,又讪讪回头叫住林翼:
“嗯……大人且慢……我不识方向……”
林翼虽心疑宫人不辨方向如何侍奉,但见她那块皇后令牌,也就作罢。
既在皇后宫里,日后也能查到,遂唤了随行侍卫,给章晚清领路:
“与之,你带这位女官引路。”
而后向章晚清道:“吾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去了。”
言罢,便转身向乾清门行去。
做事干脆!有担当的合作伙伴!
章晚清一下就对林翼很有好感。
脸上还挂着泪珠,她就扭头,向所谓的与之行了个平礼,道:“劳烦小大人。”
这与之是个行动利索的,没多废话,就引着章晚清到了御药局。
送到后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章晚清这账算得清,自己一鼻子赚个人肉导航,还行吧。
就挂着一鼻子血和泪,就笑意盈盈地进了御药局。
正是未时,御药局当值两人,正午后困意憨钝,连打哈欠捂着手炉。
见个满脸血泪的女子进来,微胖的医士张间连哈欠都没打完全,就惊得站起:
“女官这是怎么了?”
章晚清这才想起自己鼻子还有血,眼珠子一转,道:
“无妨,我是皇后宫中侍女,我这鼻子给两方金创粉便行!”
来都来了,利益最大化。
医士张间见旁边颜玉真还在午休,睡得昏天暗地,只得认命地挪着肉身子。
到药材所包好金创粉后,立马递给章晚清,恭敬道:“女官金创粉收好,可还需其他药方?”
他也就随口一问,这就问出了大单。
章晚清快速将药粉揣进怀里,这才擦着脸上的血泪痕道:
“我倒是无妨,只是我弟弟今日当差摔得狠了……”说着,又半真半假地挤出两滴泪来。
“我那弟弟摔得双臂骨头尽断,血流不止……”
“呜呜呜,皇后娘娘恩泽万民,特许我来请太医帮忙看诊……”
哭得差不多了,章晚清斜眼打量眼前的张间。
瞧他年纪不大,又不太机灵的样子,定是资历不够,医术不精。不行。
太医院内还有谁?
章晚清借着哭的名头看来看去,竟寻不到再多的白胡子老头。
这时,上一秒还睡得流哈喇子的颜玉真,却是醒了。
他乃内阁首辅颜时良嫡子。
仗着父家根底深厚,对仕途毫无兴趣,尚未及冠就立志要入太医院。
并扬言:要治天下所有能治之人。方对得起上天恩赐的这般身份。
自此便不管其父以死相逼,直接拒入翰林院研习,只一脑袋钻进东药房,跟着陈教习识辨百草,尝尽药方。
虽年纪不大,却已是陈教习最得意的门生。
他对妃嫔那些风寒、小产的不甚关心,专爱治宫女太监的疑难杂症。
刚才瞧见章晚清小伤,所以装睡躲懒。
听得是小太监摔得手都断了,医者父母心,颜玉真这才连忙“醒”来。
“啊~”颜玉真伸了个懒腰,眼里清明,浑然不似刚睡醒的人。
“谁的手断了?”一上来,他就直奔主题。
章晚清见他年纪比眼前的微胖医者还小,更没心思跟他周旋,只求着张间:
“我那弟弟病重,可有太医能寻得,替我弟弟正骨啊!”
张间猜得眼前这女官是不信颜玉真,毕竟他太过年轻。
可自己不过医士,颜玉真职为太医,加上颜玉真又确实更通疗骨之术,便道:
“女官,这位是御药局颜太医。他疗骨医术,是得教习首肯,女官可安心请他去。”
章晚清见这医生说得情真意切,又知道自己是皇后的人,估计没在撒谎。
想得那景山北宫少年惨白的脸,只得将信将疑,道:
“我那弟弟居于景山北宫,还劳请颜太医随我去看一看。”
颜玉真早就收好了复骨、骨碎需带的医器。
听到伤者地点,没等章晚清说完,就自顾自得出了门。
章晚清一愣,张间忙道:“女官快随他去,他是个医怪。”
“最爱治些疑难杂症,他治骨医术院内数一数二,定能治好令弟!”
章晚清得言,立马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