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是时候下山了
什么是甜味我们多少是知道一点的。山上有一种长着很多刺的灌木,上面会结一种果实,这种果实开始的时候是红的,到秋天会变成紫色,等果实变为紫色的时候吃起来就是甜的。但这种果实不能多吃,因为吃多了嘴会发麻,再多一点就会中毒。大人们都不让我们碰这种东西,但我们小时候经常偷着吃,有不少小孩被毒得口吐白沫人事不省,偷吃这种果实被大人发现后是要挨打的。
“德勤叔,你今天这是怎么啦?”浩然叔也看出了德勤爷爷的反常,便关切地问道。众人也都安静了下来,一起望向德勤爷爷。
德勤爷爷低下头,沉默了一会才道:“当年和我一起建起这个寨子的老伙计都走了,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人。我都八十多了,眼看着也没多少时间了。”
“叔,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浩然叔急忙制止道。
德勤爷爷的话让所有人都涌起了一阵恐慌。作为最后一个老辈人,他带着老辈人特有的睿智,这几年寨子里什么大事情都是他拿主意,有什么不认识的东西要找他,有人生病了要找他,地里的庄稼不长了要找他,就连不知道今天是几月几号都要问他,他这几年就像寨子里的一个守护神一样。如果德勤爷爷走了,我们这个寨子还能不能维持得下去都难说。
德勤爷爷摆了摆手,接着说道:“人都有那一天的,在这乱世里我已经活的够长了,但是,我走了,留下你们怎么办呢?”
德勤爷爷刚说完,已经有人哭了出来,接着啜泣声连成了一片。“叔,你不能走,别说这种话。”有人带着哭腔道。
德勤爷爷眼圈也有些泛红,说道:“孩子们,当年我和你们的长辈一起逃难到这里,我们本来是想着等灾难过去后,我们就又可以回到正常社会了,可是谁知这一等就是几十年。咱们这个寨子太小了,能把大家养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可是谁也说不准还能维持到什么时候,到时候咱们全得饿死。趁现在没到那一步,我也还在,咱们还是应该到外面看看,想办法与外面取得联系,只有回到人群里才能活下去。”
德勤爷爷说的是现实,这个看起来像世外桃源一样的寨子,其实自从建立以来就岌岌可危,任何一点小灾难就能摧垮它,能平平安安地存在到现在不得不说是个奇迹。首先是粮食,在这里种地太难了,就算全镇的人拼命种地,可是生产的粮食也仅够糊口,如果哪年收成稍微差一点,那都是要饿死人的。其次是生病,在这里任何一点小病都可能要人命,能活到六十岁就算长寿了。还有一点是食盐,当初先辈们带来的那一点盐现在还剩一小包,被当成宝贝一样保存着,只有生病的人才能吃到一点,这点盐几乎成了一种药。幸好后山上的石头里含有盐分,我们平时吃的盐,都是靠把这种石头碾成粉,拿水泡后提取出来的,但是这种石制盐很苦,真的是难以下咽。
寨子的人体质一般都很差,只要稍微上点年纪就会有各种各样的毛病,有些人明明年纪不大,但看起来却比德勤爷爷还要老。所有人都知道,照此下去寨子迟早是要完蛋的,但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多年来也不是没有人想到山下去看看,可是老辈人们逃到山上的时候,山下已经成了血与火的残酷世界,这给他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可怕印象。老辈人又把这种恐惧传给了下一辈人,随着时光流逝,老一辈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后来的一辈人整日忙于生计,也好像从来没有间隙去想要下山的事情。
到了我们这一辈,我们都对山下的世界既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又有一些难以抑制的向往。有时候我们干完活,我会和三九坐在田里看着夕阳落下。当太阳落下去的时候,山下的沟谷隐匿起来,像是一双双怪兽的眼睛一样让人害怕。但这深邃的黑暗里,似乎也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因为它们联通着外面,仿佛穿越它们就可以到达德勤爷爷描绘的那个世界。
“不行,不能下山,外面的世界已经没人了,那里成了地狱!”谁也没想到,那个平时少言寡语的五叔忽然有些狂躁地喊道。
他的这声喊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从没有人见他这么激动过。五叔自从二十年前来到寨子,一直都是沉默寡言的,今天不知怎么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高声地喊了起来。
“小五,你冷静一下,你是最后一个到寨子的人,你讲一下外面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德勤爷爷尽量和缓地说道。
五叔是一个完全生长在灾变后的世界的人,他来我们这里时才十几岁,但手指却只剩五根了,没人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干活的时候很卖力气,但很少与人接触,平时最多的时候都是待在自己的小窝棚里,寨子的人一天到晚忙于生计,也就随着他去了。
“德勤叔,您听我说,我们就在这里待着吧,这里挺好的,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吗?”五叔面露惶恐地说道。
“是啊德勤叔,外面有什么好的呢,我们在这里也能活。”人群中有人也附和着说。
大部分人平时几乎都不想什么下山的事,不知道德勤爷爷为什么今天忽然提出来,所以人群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默。
“咱们的孩子中有几个得了‘大脖子病’的?”德勤爷爷冷不防地问道。
“大脖子病?”浩然叔有些不解地问。
大脖子病是我们这里的一种常见病,很多人,尤其是孩子会得这种病。得了这种病的人,脖子那里会肿得很大,严重的时候连呼吸都困难,孩子如果得了这种病通常都活不长。谁家小孩要是得了这种病,做大人的也只能干着急。德勤爷爷每次碰到这种情况,总是摇摇头什么话也不说。
“这种病其实不是病,是碘元素缺乏引起的,只要平时吃正经的盐就不会得,得了也好治,补充碘元素也能好转。可是现在呢,这点小病都能要人命,如果时间再一长点,就这种小病都能让我们寨子崩溃。”德勤爷爷有些痛心疾首地说道。
“吃盐就能治好孩子们的病?”虽然不知道什么是碘元素,但一听说吃盐就能治病,一个大婶急切地问道,她的一个孩子就有这种病。
“要以前国家生产的正规的盐,不是石头里泡出来的那种。”德勤爷爷道。
“德勤叔,咱们镇不是还有半包盐吗,那给孩子们吃了吧。”大婶说着都快哭了出来。
“唉,那么点盐不够,要顿顿都吃,不吃盐也行,补点碘就行,这在以前都不算是什么病。”德勤爷爷道。
“叔,那去哪里找这种盐啊?”浩然叔问道,他们家的一个孩子也有大脖子病的症状,他正为这事犯愁呢。
“以前这种东西到处都是,随便哪个商店里都有。”德勤爷爷顿了顿,又说道:“而且我说的不只是盐,还有其他东西,如果不尽早找到补给,我们就只能困死在这里了。”
我的心里忽然有一种莫名的东西在躁动,外面的世界,我曾在山顶无数次遥望过群山之外,那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世界呢。
沉默了良久,人群中终于有人说道:“德勤叔,那我们该怎么出去呢?”
“是啊,我们一走到下面就头晕,根本走不出寨子啊!”
德勤爷爷说道:“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去,我们派几个人出去看看,最好能与其他幸存者联系上,如果带点物资进来就更好了。至于空气,我们还有几个防毒面具,如果省着点用,三四个人用五六天是够了。”
“德勤爷爷,让我去吧!”我脱口而出道。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吃了一惊,我好像连想都没想就说了出来。听我这么说,我妈在人群里气得冲着我直瞪眼。
“革黎去,那我也去!”三九也立即应声道。
这下连三九他妈也急了,挥拳打了三九几下,然后笑着说道:“德勤叔,要去也得让大人去,总不能让两个半大的孩子去。”
“那就我去吧。”台下有个大人说道。
“我也去。”又有人应道。
不一会就有好几个人报名要去。我们寨子的人虽然现在都是靠种地糊口的农民,但我们的先辈毕竟大部分是驰骋沙场的军人,寨子人的骨子里都有一股果敢和勇气。
德勤爷爷看了看这些人,又回头看了我一眼,道:“还是让革黎和三九去吧。”
“为什么啊!”有人不解地问道。
“咱们镇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都是在寨子长大的,都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不分什么大人和半大孩子。而且大人对下面的空气适应能力更差,还不如让少年人去。革黎和三九在他们这辈人里算是长得结实的了,也比较机灵,最适合去。”
德勤爷爷说话很有威信,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但为了这一趟冒险整个寨子又整整忙活了十来天,寨子里杀了一只山羊,为我们准备了一堆肉干。为了让我们熟悉山下的情况,德勤爷爷这几天没少给我们俩补课,教给我们很多灾变前的知识,比如什么是商店、什么是医院,到了一个地方该该拿些什么东西。这些都是德勤爷爷口头描述的,有时候怕我们不理解还给我们画图,最后我们总算知道了个大概。
其次是路线问题,据德勤爷爷说,当年他们进山的时候曾经经过过一个山下的寨子——那是一个真正的寨子,那时候已经人去楼空了,当时他们因为要赶路,没有多停留,只是在一个商店里拿了一些东西,但是并没有仔细寻找,尤其是没来得及进入每户人家寻找物资。如果后来没人去这个寨子的话,那里应该有些物资还能剩下一些,这次去就算能找到一些盐也是好的。
本来德勤爷爷想找五叔来了解一些外面的情况,因为他是最后一个进入寨子的人,对外面的最新情况应该更了解一些,但五叔这几天像是消失了一样,自己找个地方躲了起来,德勤爷爷也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