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灵魂冲击
李鸣生不到六十岁的母亲如今头发已经几乎全白了。她为儿子的病受到怎样严重无情的打击啊!此刻,她也忍不住了,颤抖着嘴唇,涕泪长流地说:
“鸣生,你看,你们都混得好好地来看他了,可他却得了这天杀的坏病!我的命真苦,我们鸣生的命真苦!本来盖了新房就准备给他张罗婚事,可谁知他得了这伤天理的病!盖新房就拉下了一腚饥荒,为给他治病我和他爹都快急疯了,亲戚邻居借遍了,东西也卖光了,人们见了我们就赶紧躲起来,没办法了,我们只想一块儿走呀!一块儿离开这害人的穷地方。”
鸣生娘哭得都快背过气去了,王玉贵反而不哭了,他边大把大把地擦着眼泪,边拉着鸣生娘的胳膊说:“婶子,你别哭了,我和爱国不会让鸣生去的,我们三个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现在科学发达了,鸣生又这么年轻,胃癌能治的。”
沙爱国也说:“是呀,婶子,省城三0二医院我有一个朋友,他是全国胃病这方面的权威专家,鸣生去找他,治好病是没问题的。”
鸣生娘仍眼泪汪汪地说:“医生说只要找大医院找好大夫做手术,鸣生的病是好治的,可是这要十几万块钱呀!我们现在一分钱都没有,向哪儿弄这些钱呢?我和鸣生他爹真想一头撞死呀!”
王玉贵赶紧擦擦眼泪说:“婶子,钱我有,鸣生花多少我出多少。”
沙爱国也赶紧说:“婶子,我在省城做生意,这些年挣了些钱,让鸣生去我那治病,花费全由我出。无论如何,得把鸣生的病治好!”
鸣生娘听了二人的话,抹着泪就要给玉贵和爱国下跪。慌得玉贵和爱国赶紧搀她。
李鸣生皱着眉头有气无力地说:“娘,你这是干什么?玉贵和爱国又不是外人,你还不给他们弄水,我们还要说话呢。”
鸣生娘擦干眼泪,一边骂着自己老糊涂,一边怀着前所未有的希望欢天喜地的到灶间烧水去了。
李鸣生看着沙爱国和王玉贵,沙哑着嗓子,幽幽地说:“老同学,谢谢你们两个来看我。你们总算没忘了咱们从小长大的情份。你们不知道,从我得病后,我们这个家随着就像死了似的,没有一丁点儿生气。不光娘老是哭,就连爹爹、妹妹也各自背着对方哭。家里已没有一点生气了,只有我不哭。哭能解决什么?”
沙爱国说:“鸣生,你还是老脾气,什么都看得开,又什么都想不开。”
王玉贵说:“他若不是这爱较真的情性,能得了这种怪病吗!”
这时,沙爱国的视线突然让李鸣生的手指吸引过去。
屋子有些昏暗的光线中,李明生在被子上的中指和食指上半部分如红铜铸成一般。
这明显是长期大量吸烟造成的啊!沙爱国惊讶地问:“鸣生,怎么,你烟吸得这么迷吗?怎么吸这么多烟?”
李鸣生看看自己的手,低低地说:“在这样的山沟里,我不吸烟还能干什么?如果我没有上过高中,如果我不知道外面那么多的事情,如果我没有那么多的梦想,我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苦恼。你们不知道一个不甘心沉沦麻木的人要在这样一个村子里熬日子是多么困难。我真后悔当初没有跟你们一块儿出去闯,我太怯懦,太顾家了。”
沙爱国在李鸣生的话音中感受到了一种山一般的重压。他突然记起了小时候吃过的一种糠菜窝窝头的味道,这是一种久违的味道,苦涩难咽,永远在他的心头和口里潜伏着,随时都会刺激着他的感受。他湿润着眼睛叹口气,说不出话来。
王玉贵的脸上露出痛苦与同情的神色。他和沙爱国一起沉默着,他实在想不起一句可以让鸣生高兴却又不能触动他疼处的话语。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一个细细的半男半女的声音:“嫂子,鸣生的病情有点见好了么?”
随着话音,接着一个长脖子瘦面孔,小眼睛闪着光的四十多岁的男人一步踏了进来。他腿脚麻利得就像是下雨前那阵急于溜走的风。还未等屋里的三人向他打招呼,他又堆着笑容低低身子说:“哟,爱国和玉贵也在这儿呀,真巧,真巧!”
原来,这就是和沙爱国王玉贵一起进入村委会选举五人名单的李宝国,在他的拼命努力下,他得票最多,是目前村委会主任最热门的人选。
鸣生娘端了茶水进来,一见这人,忙热情地招呼道:“原来是宝国兄弟呀,你看,人家同学来看鸣生了,玉贵和爱国混得多好呀?人家还说,鸣生治病的钱由他二人包了,你侄子的病有救了。”
沙爱国和王玉贵忙站起身来打招呼,并让座。
李宝国站在那儿,继续堆着笑说:“这样啊,鸣生有希望了就好,我这个做叔的,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就替他们一家子谢谢你们了,你们继续玩,我还有事要忙,就不坐了。”
王玉贵看着李宝国的背影闪出门外,一脸厌烦地说:“这个笑面虎,这些日子就像是一阵旋风吹来吹去,搅得家家户户不安宁。”
沙爱国对王玉贵的口没遮拦有些生气,李宝国毕竟是李鸣生的叔叔呀,怎么会当着鸣生的面这么说呢。他看着鸣生,责备王玉贵道:“玉贵,别这么说,人家这么忙抽空来看鸣生,也是不错的了。”
王玉贵撇撇嘴说:“他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明天就是选举最后摊牌的时候,剩下二十四小时,我们前脚来他就后脚进,那贼眉鼠眼的样子,分明是怕我们挖他的墙角,来做鸣生一家的工作,拉他的选票。”
李宝国给王玉贵的爹暗中使过绊子,两家有仇,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沙爱国就有些生气地说:
“你别把人看坏了,李宝国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吧?鸣生,你可不要选我,我根本不想当村长,你也别选王玉贵,免得让你们家里闹不和,再说,你这一票两票的也不顶用。”
李鸣生用力地喘口气,看着沙爱国说:“你别说玉贵,我五叔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别的事我不想说,但让他当村长,我一百个不同意。爱国,你为什么就不能回来呢?难道你看不起这个村长,你抛不下外面的花花世界,不愿回山沟里受苦?我没有理由要求你不顾一切地来吃苦受罪,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我死不死都无所谓,但村子的事你不能漠不关心,你不能前脚进了城市的地界后脚就忘了我们马虎沟村,忘了我们马虎沟村的几百户人家呀!”
在李鸣生的目光中,沙爱国第一次有些羞惭。他的心再一次被鸣生的话扯得稀巴烂,烧心燎肺地疼。
王玉贵有些着急地接口说:“是啊,我先前也是对爱国这么说的,可是,他就是不动心,爱国一直就拗,我真没有办法说服他。其实,爱国最有希望胜过李宝国,当选村长,鸣生,你得好好劝劝他这个倔驴!”
李鸣生握住沙爱国的手,动情地说:“爱国,回来吧,你要记着,你不是回来当官的,你是回来受苦的;你不是回来为自己,你是回来为马虎沟村的老少爷们!我们这一代如果不努力,下一代还会和我一样呀。”
王玉贵也握住沙爱国的手,兴奋地说:“既然鸣生也这么说,你就回来吧,我们一块治好鸣生的病,然后我们三人一块儿开山劈岭,修路架桥,开矿栽树,轰轰烈烈地干它一家伙,让我们马虎沟村彻底改变模样,让我们的子孙后代永远不再贫困!”
沙爱国的心再一次受到猛烈的撞击,他从握住自己的那双手上感到了异乎寻常的力量。
沙爱国心乱如麻,无法开口,他觉得自己的眼眶也和三双握在一起的手一样湿漉漉的令人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