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酱第5章 上帝允许
冷于冰参观完书房，来到餐厅，隐身站在餐桌旁，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神父先开口说：“好吧，桑丘，你老实交待。我记得我们刚来的时候，正巧撞见你哭红着眼睛跑出去，魂不守舍的，连声招呼都没有跟我们打？”
桑丘说：“是的，神父，那是因为我来探望主人的时候，听见管家妈说主人不好了，我伤心欲绝，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管家妈说：‘祈祷吧，桑丘，这时候我们只能祈祷奇迹的发生。’于是，我就跑教堂去了，我在那虔诚地祈祷，得到了上帝的回应。他跟我讲话，给我一颗丸药，要我拿回去喂给主人吃。我遵照上帝的旨意做了，结果正如你们看到的，主人的病一下子就好了。”
众人听了惊讶地目瞪口呆，尤其是堂吉诃德，激动地说：“桑丘，我的朋友，这是真的吗？”
“主人，你最了解我，我是一个老基督徒，你什么时候见我撒过谎呢？”
“桑丘，我当然相信你。我确实是感到奇迹在我身上发生了，可是我完全摸不着头脑，原来是你救了我。”
“不，主人，不是我的功劳，这一切是上帝的恩典。”
“对，你说的对，可是说到底还是你的真诚祈祷打动了上帝。神父，您说是不是？”
神父说：“是的，真诚的祈祷能蒙受上帝的恩宠，这是自古就有的。耶稣基督在世的时候，曾为人治病，叫瞎子重见光明，叫聋子恢复听力，叫瘸子重新走路，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理发师说：“依我看不止如此，刚才我们都看到堂吉诃德先生死了过去，接着又复活了，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学士说：“神父先生，死而复活是可以的吗？”
神父说：“啊，依我看是可以发生的。一是因为上帝有这样的允许；二是因为上帝有这样的能力。《福音书》上这样记载，耶稣告诉他的门徒：‘按照经上所写，基督必受害，第三日必复活。并且人们要奉他的名传悔改、赦罪的道。从耶路撒冷起直传到万邦。’阿门！”
学士又说：“桑丘，那颗丸药是什么样的呢？上帝是怎么放在你手中的呢？”
桑丘说：“上帝让我闭上眼睛，等我睁开的时候，丸药就在我的手心里了，我当时又紧张又害怕，根本没有来得及仔细看，一头跑回主人家里，一心想让主人服下。”
神父说：“嗯，这样的事情也是有的，以前有人祈祷上帝，得到过这种丸药，但需要和着忏悔的眼泪吃下去才有效，当时堂吉诃德先生正在准备做最后的忏悔，我想这大大增加了丸药的效力。”
堂吉诃德说：“正是，神父，您说得对极了。当时我正准备做最后的忏悔，话才到喉咙口，突然感到自己浑身的血液开始倒流，经脉疯狂地颤抖，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来，每一丝肌肉都在拉伸，眼前有无数个光点在跳跃，脑袋里像有一个风车在疯狂地转，我感觉到自己仿佛获得了新生。”
学士又问：“那么，桑丘，你说上帝跟你说话了，他说的是什么语言呢？他的声音如何呢？”
桑丘说：“我想他说的是西班牙语没错，他的口音是我听到过的最优雅最流利最正宗的西班牙语，到现在我的耳朵里还留存着那美妙声音的余韵，我想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把他从我耳朵里擦去了。”
神父痴痴地盯着桑丘，一脸羡慕地说：“啊，我只知道‘上帝说一次，两次，世人却不理会’。人躺在床上沉睡的时候，上帝用梦和夜间的异象开通他们的耳朵，将当受的教训印在他们心上。桑丘，你比所有的世人都幸运，你是亲耳听见了啊。”
学士说：“啊，今晚太不可思议了，会不会是我们一起发了个梦呢？”
大伙听他这么一说，开始狠狠掐自己的胳膊和脸，都疼得喊出了声，然后十二分肯定这绝不是一个梦。
学士又说：“那么，桑丘，我问你……”
理发师打断了他的话说：“好啦，学士先生，问题是问不完的，况且问题的答案有什么重要呢？重要的是堂吉诃德先生又恢复了健康。”
神父说：“理发师先生说得对，有些问题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最好还是少问。圣奥古斯丁怎么说来着，上帝在准备地狱的刑罚，好处理那些提出这类放肆问题的人。”
众人听了一齐哈哈大笑。
不用堂吉诃德吩咐，外甥女和管家妈已经准备好酒食请大家吃喝。堂吉诃德邀请桑丘同席，坐他右手边的尊位，桑丘死活不肯。
堂吉诃德说：“桑丘，我老早跟你说过，咱们主仆不分彼此，同在一个盘儿里吃，一个杯子里喝。人们常说恋爱‘使一切平等’，这话对游侠骑士道也照样适用。况且今晚你是我的大恩人，你不坐这个位置，又有谁敢坐呢？”
众人纷纷附和，推桑丘坐上座。
桑丘一边抗拒一边说：“各位，你们不用推我。我只要有好吃的，自己一人站着吃，不输坐在皇帝身边吃，还吃得更香呢。”
神父将他按在座椅上说：“可是你还是得坐下，因为上帝抬举卑逊的人。”
桑丘只得将一半屁股挨着椅子侧身坐下了，众人见状很满意。
冷于冰见了这一幕深有感触。他之前听百灵鸟说过，再加上自己的观察，这位堂吉诃德先生虽是个绅士，但是家境并不富裕，不过总归是个身份尊贵的人，而桑丘只是个贫贱的农夫。仆人能与主人同席吃饭并坐上座，这在中国是不可能想象的场景。况且听过这些人的言谈，冷于冰发现他们心直口快，心里想什么嘴巴就说什么。相反在中国，冷于冰常常不得不一只耳朵听人嘴里讲出来的话，另一只耳朵听他们的心里话，还需要加上两只眼睛分辨他们的面部表情，才能明白到底他们说的哪一句是真话？所以冷于冰曾经对弟子们说过，道家的法术中惟有“听心术”最令他头疼，要是世人的肠子都是直的，这个世界恐怕也就好了。除此以外，冷于冰注意到了他们用餐使用的是刀叉，心想：“怕是此地不生竹子，因此吃饭不用筷子，可没想到居然用的是钢刀铁叉，他们肚肠爽直，却好斗凶狠啊。”
另一边，外甥女和管家妈正在厨房里叹气，家中贮备的食物实在有限，酒水也不够，想要好好招待一下客人，可是西班牙的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她们将橱柜搜罗干净了，才端出来一锅牛肉杂烩，十来个葱头，一块干奶酪，两瓶葡萄酒，席面实在是有点寒酸。冷于冰看了直摇头，暗自施法，教这些食物吃完又有，葡萄酒倒完又满，另外他还从怀中掏出来一小瓶木仙赠送的琼蕊注入酒中，让普通的葡萄酒变成了香气四溢的琼浆玉液。众人一边喝一边称赞不绝。
尤其是桑丘，三杯酒下肚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举着酒杯大声说：“哎，婊子养的！好家伙！真是地道的好酒啊！我敢说玛拉咖最享盛名的酒馆也酿不出这样的货色来，这酒定是皇城里出产专供皇室的。”
不胜酒力的神父一连喝了好几杯，听见桑丘这么说，也高举酒杯大喊道：“啊，‘在这儿他们有吃不尽的食粮和喝不完的美酒；他们一路上寻找的东西在这个地方都非常富足’，难道你们没看出来这是上帝的恩赐？”
学士更是兴奋不已，高举酒杯喊道：“堂吉诃德，死而复活！堂吉诃德，长命百岁。”
大家都高举酒杯大喊：“堂吉诃德，死而复活！堂吉诃德，长命百岁。”
这些人沉醉在佳肴美酒之中，没有人留意到食物总也吃不完，酒总也喝不干。只有聪慧的外甥女察觉到了异样，她将情况告诉了管家妈。管家妈惊呼：“啊，上帝啊，耶稣基督曾将水变成了美酒，使五千人吃饱啦，真是真的发生的事情啊！”两个人为见证这样的奇迹而兴奋不已，也偷偷地喝起葡萄酒，拣些菜，躲在厨房里吃喝起来，她们的酒菜也是一样吃不完喝不完。
见众人差不多吃饱喝足了，堂吉诃德说道：“朋友们，长夜已经过去了一半，正如我的人生一样，要不是发生了这般奇迹，我这会儿已经在去那个好地方的半道上了。当我回转到人世的时候，我听见耳朵里有一个声音说：‘一个真正的游侠骑士是不会死在自家床上的。’我这才彻底地清醒了过来。我想我怎么会一病不起呢？我是犯了什么罪过吗？我生病的起因不过是吃了一场败仗，而我竟然开始怀疑和污蔑骑士大道。有人说过：‘骑士大道如果是一门宗教的话，骑士们就能上天堂。’这么看来，确实是我背叛了自己信仰的宗教，背叛了自己发过的誓言，背叛了自己立下的志向。如此，我不遭受惩罚才怪。我想我要是真就这么死了也是无法瞑目的，而我这样的灵魂也不屑去别的地方，大概会在半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唉声叹气，仁慈的上帝这才怜悯我，让我重新来过，让我明白了：‘人生不是为失败而生的，人可以被打败，但不可以被打倒。’”
桑丘听着流下了眼泪，说：“先生，我早就说过，你这个人一无亏欠，不可能这么完蛋啊。”
学士说：“是啊，堂吉诃德先生，您是个好人，好人应该善始善终。现在你好了，我们一起去牧羊，牧歌我都已经作好了，连牧羊犬我也买好了。”
堂吉诃德说：“学士先生，恐怕我要叫你失望了。”
学士问：“哦，为什么这么说呢？”
堂吉诃德说：“既然我的病已经好了，我就不能再自欺欺人了。我是个游侠骑士，一天是游侠骑士，一辈子就都是。牧羊人的事业我做不来，田园生活我也过不惯，我天生是个奔波劳碌命。你们瞧，我吃了一场败仗连信心也丧失了，我想也许那些骑士小说都是编的谎话，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游侠骑士，或者原先有的游侠骑士都死了，这个世界不再需要他们了。于是，我的心碎了，我找不到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如果我不能像一个游侠骑士那样活着，我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呢？譬如你，神父，如果你发现根本没有上帝，没有天堂和地狱，《圣经》上写的全是假话，请问您要怎么活下去呢？还有你，学士，如果你发现你所读的那些亚里士多德，柏拉图，说的全都是谎话，你一辈子学到的学问全是狗屁，请问您要怎么活下去呢？还有你，理发师，如果有一天这世上的人全部都成了光头，男人也不再长胡子，请问您要怎么活下去呢？我曾经说过，如果骑士道也算得一门宗教，骑士也能上天堂，可是我的天堂眼看着成了泡影，这让我彻夜难眠，揪心不已，因此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连我自己都觉得生命快要走到了尽头。刚才我又细细地思考了一番，发现我的见解实在是有限。我所谓的世界到底有多大呢？西班牙我恐怕还没有走完三分之一，我怎么就下了结论呢？再说这世上有多少人呢？我认识的人也统共超不过一百来个。我怎么就怀疑全世界都没有游侠骑士了呢？我真是狂妄无知。”
神父说：“那么，您是又想去当游侠骑士了吗？”
堂吉诃德道：“唉，不是我想不想，这是我的命啊，正如修道士们献身给上帝，我的生命早已归属于骑士大道。”
神父，学士，理发师听了先是觉得诧异，接着面面相觑，然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唉，绕了一大圈，什么都没有变，连疯病也彻底恢复了。只有桑丘真心地替堂吉诃德高兴。
“我的好先生，什么时候出发？这回打算去哪里？”
“随时都准备出发，这回我打算去中国。”
“中国？”众人异口同声喊道。
“是的，中国。”堂吉诃德笃定地说。
“中国？您这是打算去干什么呢？”学士先生问。
“干什么？我是一个骑士，还能干什么？当然是除暴安良，斩妖除魔，救助妇女和儿童。我已经听到中国人在召唤我，叫我去那里解救他们的苦难。”
神父连忙说：“中国太远啦！您为什么非得去中国呢？难道咱们西班牙还缺受苦的人吗？”
堂吉诃德说：“不，除了救苦救难以外，我还想到中国去弘扬骑士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