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养育之恩
提起母亲,宁君安顿时露出了犹豫之色。可是他转头看向冯蕙,却觉得要就此抛下她,又有些不舍。
他父亲公务繁忙,自小便是母亲管束教育。母亲虽然疼爱他,却在学业之事上不肯放松半点。
他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读书,落日后还要挑灯夜读,才能休息。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什么朋友。
尽管他和冯蕙认识的时间还不长,却让他体会到了罕见的快乐。
冯蕙不会恭恭敬敬的叫他少爷,和他保持距离,也不会像奶娘那样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边,不许他干这个不许他干那个。
她能跟着他闹,跟着他笑。
宁君安从没在别的任何地方、任何时刻,感觉这么轻松过。
更何况对他来说,把人留下并不费劲,他家有些权势,又不缺钱,而冯蕙只是一介贫女。
只要让冯蕙真的成为他的侍女,他就能把那份快乐一直留在身边。
想到这里,宁君安迟疑半晌后,坚持道:“今年我要去参加童式了,只要通过,便能入读县学,那时我便能带着冯蕙搬出去住。”
“你决定了?”
“是。”
宁祖父这才欣然点头道:“既然你已有打算,祖父支持你。”
宁君安得到了肯定,却没有显出欣喜之色。他垂下眼眸,反而有些迷茫不安。
“……祖父,我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孝?母亲对我疼爱有加,可我却想着离开她,还想违逆她……”
宁祖父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男子汉大丈夫,虽然理应孝顺父母,却也要学会脱离妇人之手,独自打拼,才能自己立住跟脚。我原以为你这一天会来的更晚些,不过你既然已经下定决心,那也没什么不好。”
冯蕙在一旁听着,心想,想离开自然是因为在父母身边待着不开心,不开心就去开心的地方,岂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干嘛要这么难过,又哪有那么多道理呢?
不过,宁祖父还在,冯蕙便没说话。
她垂着头,心想自己无论如何都要留下,绝不要再回去了。
宁祖父瞥了一眼她后颈处露出的黄黑皮肤,心想,虽说少年时一夜长大的契机往往是遇见了某位女子,但孙儿你长得如此俊秀,怎么就不能找个如你祖母当年一般的美人呢?
他转向冯蕙,问道:“冯家阿女,你怎么说?你可愿意跟着君安啊?”
冯蕙当然点头道:“我愿意!”
她顿了顿又问道:“那我跟着他的话,还要伺候我爹娘,以后还要回娘家么?”
冯蕙对男女之事不大懂,之前阿爹说给她说了亲,她也只是知道,说亲就是女孩儿以后要去另一家生活,从此新家就叫婆家,原来的家就叫娘家。若是娘家的人不帮着自己,女孩儿就会在婆家受欺负。
她之前跟宁君安说什么成亲出嫁之事,其实自己也半懂不懂。此时她也以为以后跟着宁君安,就是要把他家当做婆家。
宁祖父当即笑了:“什么娘家!你又不是要嫁给我家君安。”
“那我当什么?”
“你若是愿意,可以当他的侍女。”
“就是说伺候他的意思?”
“没错。”
“那我以后也不用下地,还能穿好看的衣服,吃好吃的东西,还能拿工钱了?”
宁祖父看了宁君安一眼,“没错。”
冯蕙也看向了他:“可你不是说,伺候人不好吗?没有自由,没有尊严,还要任打任骂?”
宁君安道:“我才不会打你骂你,难道我欺负你,凶过你吗?”
“你敲了我好几下头呢!”
“那才不是打!”
“那你以后不许打的比这重,”冯蕙说,“你要是像我爹一样打我,我就跑掉。”
她想,就跟她娘一样跑掉。
宁君安没好气道:“到时候契约书给你自己收着,这总可以了吧?”
冯蕙这才同意了。
她在家也常常被打骂,只要宁君安对她的打骂不超过爹娘的打骂程度,她就都能接受。
她要求低的让宁君安看着她那喜滋滋的脸,心中反而怪不是滋味的。
“你放心,”他说,“我不打你,也不骂你,我还教你认字。”
宁祖父看着他们这一来一往,心中颇为惊异。他冷不丁对冯蕙道:“你对你父母,就没有半点留恋?”
“我阿娘跑了。”冯蕙说:“她在阿爹和我身边待的不开心,就走了。虽然一开始我也怨她丢下我一个人,可是后来我想明白了,一个人能顾好自己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我阿娘顾不上我,我就得学着顾好我自己。所以我要学阿娘,也离开自己过的不高兴的地方,去让自己高兴!我娘要是现在过的好,我会很开心。我要是过得好,我相信我娘也一定会开心。只要我们都开心,有没有留恋有什么要紧?”
少女的眼睛坦荡的直视着老者的眼睛,那里面并无让人厌恶的勃勃野心和功利算计,却有一种理所当然般的诘问:“我有什么错?”
那对父母毫无留恋的态度,本该显得自私冷酷,让人齿寒,但冯蕙的神态过于坦然,竟叫人无法讨厌。
宁祖父心中忽然闪过一丝担忧,不知道这女孩留在孙儿身边,究竟是好是坏。但此刻再把她遣送回家,却也没有那么容易摆脱关系了。
两个到了说亲年纪的男女,不告而别,若是较真,是可以说成私奔的。
之前大家还信宁君安只是在路上遇见了冯蕙,把她带回救助,可现在,他们俩一起掉下过河,湿着衣服回了宁家,冯蕙进了宁家的门,还换了身衣服——
再怎么说,都显得不够清白。
以冯蕙家继母的本事,与其让她更加大闹一场,不如直接把冯蕙带走,更为省事。
“既然如此。我便亲自送你们回南溪村。”宁祖父对宁君安道:“再说,你一气之下就跑了出来,可知让你阿爷多么担心?我已经遣人去报信了,等会儿你还是把行李带回去,暂且住在那,免得伤了你阿爷和你母亲的心。”
宁君安脸上浮出惭愧之色,“我知道了。是孙儿之前思虑不周。”
于是宁祖父亲自带着少年少女,踏上了去南溪村的道路。只是在路上,宁君安依然有些神思不属的样子。
冯蕙问道:“你还在想你娘的事情?”
宁君安叹了口气。
冯蕙又道:“你开心了,你娘难道会不开心吗?”
“你不懂,哪有这么简单。生育之恩,教养之恩,爱子之心,如何回报?我爹娘所作所为,即便一时让我难受,却也是为了我好。”
冯蕙有些不服气,她见宁祖父手持竹仗走在前头,便拉住了宁君安,隔远了距离后,凑近了他耳朵道:“你爹娘生你下来的时候,又没问过你愿不愿意。要是我爹娘生我之前跟我说,我出生要天天饿着肚子,不是生病就是体虚,我才不出生呢!凭什么要我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