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礼有何用
礼有什么用?
冯蕙不解的在心里那么想,嘴上问道:“那你们家的人穿着这种衣服,又不能把裙子捞起来,要怎么下地干活呢?”
“她们又不下地。”
“为什么不下地?不下地吃什么?”
“她们伺候人,换工钱。”
“伺候人可以穿好衣服,不用下地那么辛苦,还能有钱?”冯蕙不可置信道:“伺候人真好。”
她羡慕道:“我也想伺候人。”
“不许胡说。伺候人有什么好?没有自由,没有尊严,任打任骂。你只是瞧见了运气好的,没瞧见运气不好的。”
“那什么是最好的呢?”
“自然是读书了。”宁君安理所当然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那我要读书!”冯蕙立刻站好了,问他:“我要不要叫你师父?”
宁君安玩笑道:“你交得起学费么?我也不多要,十串束脩就好。”
别说十串束脩了,就是一串,冯蕙也拿不出来。
她嗫嚅道:“……我交不起。”
“所以呀,你就先听着吧。”宁君安提起笔来,一只手挽住另一只手的衣袖,用笔杆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记。“少想些有的没的。”
冯蕙捂着脑袋,乖乖“哦”了一声。
“我们先学《笠翁对韵》那一句。”宁君安说,“鹤舞楼头——你没见过鹤和高楼,总见过燕子麻雀吧?燕子麻雀在屋檐盘旋的样子……总之你先这么记着,至于‘玉笛弄残仙子月’……”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从角落里取了一只笛子过来。
“瞧,这就是笛子。”
他又从自己的衣领里掏出一块玉,那玉以一线红绳挂在他的脖子上。
“这就是玉。玉笛呢,就是玉做的笛子。”
冯蕙说:“这玉不就是颜色稀罕些的石头嘛?”
宁君安失笑:“你要这么说也没错。”
“那笛子是做什么的?”
“是乐器,可以吹出好听的声音。”
“真的?你会吹吗?”
“我学过一点。”宁君安说着,也有些技痒。
他将长笛横在唇边,吹响了几声,冯蕙忽然觉得,他的嘴唇就像是刚才在庭院里瞧见的荷花花瓣,那么粉嫩漂亮。
侍女姐姐说,那荷花叫做“玉蝶”。
他在少女专注认真,充满了期待的眼神中调试熟悉了一会儿,悠扬的笛音便清亮的传了出来。
冯蕙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她从没听过这种声音,也从没见过有人吹笛子。
她觉得新奇好玩极了。
看见她的表情如此热忱,宁君安不知为何,也更有动力吹下去了。
等到宁祖父回来时,他听闻宁君安来了,便连忙往书房走去,远远地,就听见一阵熟悉的笛声。
告老还乡的老人立马想起了刚才南溪村捎来的口信:
南溪村的老夫子发现外孙不见了,当即吓得不轻,连忙带人去找,又派人给东溪村的宁祖父报信,因为宁君安说不定会去找他。
报信之人大略讲了事情的经过,说是宁少爷在路上救了冯家病危的小娘子,却被对方的后娘纠缠污蔑,他估计是愤而出走了。
宁祖父能理解老夫子的处理方式,也理解宁君安的少年意气,此刻听那笛声婉转宁和,猜测孙儿心中的怨气已然平复。不由的感到颇为欣慰。
短短时间内便能平和心情,说明自己的孙子不是心胸狭窄、爱钻牛角尖之人。
不过,报信之人并没有提起冯家小娘子也跟着宁君安一起不见了,因为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冯家后娘得了钱后便志得意满的回了家,根本没管自己的继女去了哪里。
于是宁祖父推开书房的门一进去,就瞧见屋内不止自己的外孙,还有一位少女。
这两人一站一坐。自己的乖孙身姿笔挺,一袭月白色长衫,正站在书桌旁,向着坐着那人吹奏长笛,仿佛是为之演奏。
而那皮肤略深的小姑娘穿着侍女的衣裙,竟坐在主人家的太师椅上。
她的手肘撑着书桌,捧着脸颊,容色没有多么妍丽,神态中的天真懵懂却颇有几分娇憨可爱。
少女听着主家少爷的演奏,神色没有丝毫不安,就像是坐在山林之间,听鸟雀啾啾清鸣般理所当然。
一曲听罢,她说:“这首没有刚才那首好听,还有吗?”
宁君安一连吹了好几首曲子,不免有些气喘吁吁的,他佯怒着用长笛去敲她脑袋:“我看你是想累死我!”
那神态举止颇为亲昵,叫宁祖父惊讶不已——这侍女是何时入的府?怎么如此眼生?又是何时和君安关系密切至此的?
想到这里,宁祖父清了清喉咙,引起了屋内两人的注意。
宁君安当即笑了起来,亲热的迎了上去:“祖父!”
冯蕙却仍然坐在太师椅上,只是拿着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他。
她方才站了没一会儿就站不住了,宁君安吹笛本来就站着更好运气,他就让她坐在了太师椅上。
冯蕙现在脚软的很,怕是站不起来了。
宁祖父看着她:“这是……?”
“她是冯蕙。”他们俩一路结伴,都没有正式的告知姓名,刚才在书房里才互通了名字。
宁君安介绍道:“她身体不好,我就让她稍微坐一会儿。”
他说着便折回去,去扶冯蕙下来。
冯蕙靠着他的手臂,摇摇晃晃的下了地。
“冯蕙……?”宁祖父皱眉道:“她和南溪村的冯家……”
“就是南溪村冯家的女儿。”宁君安道:“我们来的时候不小心掉进河里了,就让她换了这身衣服。”
他瞧见冯蕙有些没精打采的样子,低声问道:“你是不是饿了?”
冯蕙朝他摇了摇头,嘴唇已经有些发白,精神倒还好,就是整个人显得没有什么气色。
见状,宁祖父心想,现在看来,自家乖孙与那冯家小娘子的关系,似乎并不像是萍水相逢啊。
他笑骂着试探道:“你怎么把人家的女儿带出来了?她家里人知道吗?”
宁君安这才意识到不妥,顿时有些支吾。
“别把我送回去。”冯蕙紧张的拉住了宁君安的衣袖,“我爹会打死我的!”
她着急道:“你说要教我识字的,你还没教会我呢!”
宁君安任她拽着自己衣袖,为难的看向了自己的祖父。
宁祖父意味深长的看了冯蕙一眼,心想自家外孙总是正经守礼的样子,不曾和任何女性亲近,如今居然能让一个黄毛丫头拽着自己不撒手,也不知道两人间发生过什么,只是恐怕已有些许情谊。
他问道:“你跟阿福说,这姑娘是你的侍女?”
宁君安撒了谎,当即忍不住涨红了脸,“当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就……”
“无妨,祖父不是想要怪你。”宁祖父和蔼道:“你若是想留下她,祖父可以帮你,不过……你可想清楚了?你娘那,你准备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