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公子,该喝水了
冯蕙本就体弱,又在太阳下晒了一个多时辰,此刻又惊恐又害怕,气急之下哭着哭着,情绪波动太大,顿时感觉头晕起来。
她干脆凭着这感觉,直接眼睛一闭,假装昏了过去。
宁君安也不过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此前一直在家跟着父亲读书,哪里见过这场面,当即大惊失色,连忙去抓她手腕,免得她摔倒在地。
可冯蕙狠下心真的一点力气都没留着,和真正失去意识的人差不多,非常沉重,宁君安无论如何也没法把她稳住,反倒是自己被她带着,两个人一起跌倒在地。
“喂?你没事吧?!姑娘?!姑娘??”
冯蕙软倒在他怀里,听见他心急的呼唤,心中倒是浮起了一丝歉意——他如此关心自己,并不是什么坏人,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少女只能硬着头皮假装人事不省,一声不吭。
宁君安无可奈何,抬头四处张望,总算远远地瞧见了有一个村民经过,情急之下,他也顾不上此刻自己和冯蕙的姿势有多奇怪,连忙张口呼唤道:“来人啊——有人晕过去了!快来帮帮忙!!”
那村民听见呼唤,瞧见两个人跌坐在地,不免有些疑惑。不过南溪村的村民彼此之间相互熟悉,所以对外来的陌生面孔很容易就能记住。
宁君安一身村户中少见的天青色长衫,又长得白皙俊秀,村民一下子便认出他是村中老夫子的外孙。
那老夫子是个老秀才,考了一辈子也没能考中举人,女儿却养的着实不错,不仅是当初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还秀外慧中,是操持家务的一把好手。
当初老夫子和一起科举的友人约好了娃娃亲,那位友人官运亨通后也没有毁约,于是乡野老秀才的女儿一跃就成了官宦人家的儿媳妇。
出嫁后,女儿跟着丈夫去外地赴任,好些年都没有再回来。
老夫子大约是觉得孤身一人颇为寂寞,便开了家私塾。前几天,宁君安带着母亲的一封信,前来探亲。
信中,他母亲、老夫子的女儿说丈夫高升调职,路上会经过南溪村,她届时打算回门看望,又说宁君安出生在外地,爷孙从未相见过,便遣他提前出发,来爷爷身边尽孝。
宁君安举止有礼,应对得体,老夫子对这个外孙当然是非常疼爱,前几天特地带着,去附近的邻村到处访亲拜友,今天又直接叫人在私塾里露面,成了“小夫子”。
而冯蕙除了中午给父亲送饭,然后去私塾偷听片刻外,几乎不会出门,两人自然之前从未见过。
至于家里——冯蕙的父亲沉默寡言,继母也不会主动跟她说村里的八卦。
她自然连村里来了外人都不知道。
那村民先认出了宁君安,赶到近处,才认出了冯蕙。
他当即惊呼道:“这不是冯大家的丫头吗?”
冯大家的丫头怎么和老夫子家的宝贝乖孙扯上关系了?
农村以健妇为美,冯蕙长得瘦小又病恹恹的,时不时就生病,很少出门,村里人都觉得她晦气不讨喜,阴郁孤僻,再加上不久前据说她还中过邪,那就更没人敢靠近了。
宁君安见有人前来,松了口气庆幸道:“劳驾阁下搭把手,能不能帮忙把她抬起来?”
村民正要伸手,突然瞧见冯蕙上衣衣摆处裂了好大一道口子,连忙又把手缩了回去。
贫寒人家的衣服可是一笔重要的财产,许多人靠着冬天典当夏衣换冬衣穿,夏天典当冬衣换夏衣穿,有时候一家人穷得轮流穿一条裤子。
现在冯蕙衣服破了,等会儿要是说不清,被冯家讹上,要他赔怎么办?
冯大是个脾气暴躁的,他上个老婆据说就是被他打的受不了了,才抛下女儿跑了,这娶的第二个老婆呢,又是个牙尖嘴利的泼辣婆娘,无理也强横三分。
这冯蕙衣衫不整的昏倒在宁家小公子身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他要是参合进去,那两口子不敢讹读书人,还不敢讹他吗?
听说他们最近到处递冯蕙的八字,想趁着她最近身体好转了一些的时候,赶紧把她嫁出去、或者发卖出去,万一他们趁此机会污蔑他毁了冯蕙清白,要他娶了这病秧子怎么办?
又或者,这冯蕙就这么突然死了,那对夫妻说是死在他手上的,找他撒泼耍赖要钱怎么办?
“这是冯家女儿冯蕙,她身体本来就不好,现在看来,也不知道是什么病发作了。我要是碰了她,过了病气怎么办?”村民不情不愿道:“我听说读书人身上都有文曲星庇佑咧,不如小郎君把外衣脱了裹住她,我再把她扶起来?”
宁君安哪里知道他想撇清关系的想法,虽然觉得他的顾忌实在荒唐滑稽,但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脱下外衫将冯蕙裹住。
他体态修长,冯蕙又身量不足,一件外衣倒是刚好盖住全身。
见状,村民先把宁君安扶了起来,又叫他蹲下,把冯蕙放在了他的背上,叫他背走。
宁君安本想让这村民把冯蕙送回她家里去,岂料他连一点多余的力都不想出。
无奈之下,他想到自己不知道冯蕙家住哪里,而且肯定还要走上一段路,没有去自己阿爷家近,便只能背着冯蕙往老夫子家走去。
如今已经是下午了,宁君安回来时,学生们已经在私塾中坐齐了。他背着冯蕙,不好从正门进去,便从后门回了房间。
他把冯蕙放到自己床上,抹了一把汗,刚准备坐下喘口气喝口水,就见昏迷不醒的冯蕙睫毛一颤,然后悄悄的睁开眼皮,试探着撑了一条缝。
这模样,哪有晕倒后悠悠转醒的恍惚模样,分明清醒的很。
宁君安涵养再好,遇上这么一出,对她也难免没有好脸色,当即怒道:“你装的!?”
但不知道为何,这个刚才还蛮横无理的小辣椒却盯着他的头顶呆了片刻,然后视线在屋内迅速扫视了一圈,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拿起桌上的水壶,给他倒了一杯水。
她也不懂什么礼数,就那么直接递到他面前,眼巴巴的看着他:“喝水。”
宁君安之前就发现了,这女孩虽然举止粗野,但额头光洁饱满,皮肤虽然泛黄暗沉,肤质却是细腻,那双眼睛,更是瞳若春水。
宁君安抿紧了嘴唇,不悦道:“我不要你的水!”
他说着便气鼓鼓的自己去倒水,冯蕙当即急了,连忙去阻止。
“不行,不行。喝我的!喝我的!”
宁君安被她拍开手阻挠了好几次,又不能真的和女孩子打起来,只得退让气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冯蕙看着他头顶已经冒出了三条字句:
【想喝水】
【想喝水】
【想喝水】
更是坚定了一定要他喝自己水的决心。
她结结巴巴道:“我……我向你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