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问罪
三司会审那日,骤雨忽至。
阴雨带来了疾风与寒凉,大理寺门口一眼望去全是一把又一把的伞,被害侍女的亲眷,跪在雨里祈求菩萨保佑。
郦小婉站在角落里看着门外一遍一遍磕头的人,人只有在无能为力时才会将希望寄托在菩萨身上,而菩萨却从未在世间显灵。
李章似乎看透她内心所想,朝她的位置看了看。
胡尚书坐在高位,念着李钺的恶行。桩桩件件,放在平常人身上早就该是千刀万剐了。
胡尚书念完,拍了惊堂木问道:“李钺,你可知罪。”
李钺面无表情的听完后,平静地说道:“罪?本世子何罪之有?不过是些贱民,能伺候本世子玩乐一番,也算是她们的造化。”
“放肆。”祁中丞站起身喝道“这十年间,你横行长安、滥杀无辜、打杀奸辱无恶不作,御史台数次弹劾你父子二人,无奈圣上顾念亲情,而你不知悔改依旧不知检点,如今还做出如此上天害理之事,真是……真是……”
祁中丞年过半百,怒气翻涌,血气冲脑,急的他喘不上气,身旁的衙役赶紧扶着他坐下,替他顺气。
李章接过话道:“你如此行径实在是法理难容。满香楼的花魁既已赎身就是良籍,南郊的书生还是读书人,你口口声声说贱民,这二人并非你梁王府的奴仆,你又作何解释。”
李钺不屑地说道:“不过是狗男女,既想要做一对苦命鸳鸯,本世子就成全他们。”
李章冷笑:“你将他二人蹉跎成那样,这是成全?”
李钺愤恨道:“做本世子的女人,心里还惦记着其他男人,本世子难道杀错了?”
胡尚书拍了一声惊堂木指着李钺喝道:“不知悔改!”
李章看着他,忽得一声冷笑道:“你既已认罪,接下来按照法典所写午门问斩吧。”
李钺仍是面不改色:“你李章好歹也是皇亲贵胄,何时变得如此天真,竟以为区区三司会审就能奈本世子何?想诛本世子需得皇兄御笔首肯,上告天地祖宗,你以为本世子的命和那些贱民一般由得你们定生死?”
见众人不说话,李钺不在意地说道:“皇兄知今日会审,若要本世子的命,早就该下旨了。不过是做给世人看的把戏,谁还当得了真。”
坐在高位的胡尚书听他说完眼眸里晦暗不明,祁中丞早已扶着心脏喘气不能言。
李章仍旧不见什么表情说道:“你既已承认,就画押吧。”说罢,扣着他的手白纸红泥画了押,挥了挥手让衙役依旧带他去了地牢。
雨小了些,大理寺门口的众人看着疑犯已被带走渐渐散了去。跪在地上求神磕头的人怔怔地看着里面,他不明白为何浩浩荡荡的三司会审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高宗的旨意是三日后到了大理寺,原是梁王用爵位换了李钺的性命,父子二人成了庶人,后半生守在皇陵里给列祖列宗反省谢罪。
李章领了旨将李钺交到皇陵守卫的手中。
李钺得意的看着李章笑道:“本世子这头,无人能动。”
李章依旧是那般看不出喜怒道:“走吧,你的父王已在列祖列宗的陵寝前等着你了。”说罢不再看他,转身离去。
李章也不恼,不在意地笑了笑,唤道:“李章,本世子也在皇陵等着你。”
夜里,郦小婉坐在房檐下,脸被飒飒寒风吹得通红,她看着远处李章房间的窗户上映照着他在灯下查阅卷宗的身影。
没有将满手粘血的梁王世子问斩,不论是大理寺的衙役还是郦小婉心情都很低沉。
“所谓低贱或高贵不过是世人一叶障目,以偏概全。”郦小婉的脑海里浮现了李章曾说过的话和三司会审那日跪在大理寺门口一遍一遍磕头的人。
“可是大人,这片叶子如何才能拿下来呢?”郦小婉幽幽叹道。
窗上的烛影仿佛有了感应般站起了身,那人打开了房门,身影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味。
“怎么在这里坐着。”李章道。
郦小婉抬起来头看着他笑了笑道:“大人。”
寒风吹来,长安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李章也如她那样坐在石阶上道:“李钺之案,你与陈仵作查验有功。”
郦小婉摇摇头道:“职责所在,不敢居功。若不是大人,那些含冤而死的侍女就要永远埋在土下了。”
李章眉头微皱:“李钺一事的结果可在你的意料之中?”
郦小婉点头道:“情理之外,意料之中。他毕竟身份尊贵又是梁王唯一的血脉。”
李章听她说完,淡淡说道:“你既如此说,想来心中仍是不满的,可这世间……”顿了顿,话锋一转道“我查了青州桐县近两年报上来的未结案比以往多了三倍,又见两年前桐县换了县令,你背井离乡一路行乞到长安,与此人有关?”
郦小婉心头一颤,她知道大理寺定会摸清她的底细,可她没想到大人竟是开口问她。
“我爹在两年前被陷害入狱,我和娘去牢里见了他最后一面,他示意我们走,离开青州。我和娘赶紧回家收拾行李,娘出门去装牛车,却来了一群人杀了我娘,我躲进了灶房的火囱里,入夜后埋了娘跑进了山,一路北行到了长安。“郦小婉眼眶含着泪道。
李章道:“你爹娘的期望就是你能逃离这场浩劫,所以你背井离乡一路行乞,到了长安是想为你爹翻案。”
见她两行清泪落下,李章叹道:“桐县县令许知清与青州知府是表亲,青州是你那日见过的刑部胡尚书故土。”
郦小婉心有余悸不再多言。李章又恢复了沉默,皑皑白雪很快就将大理寺的草木覆盖。
李章打破平静道:“你爹娘枉死,你到长安后为何不来大理寺递诉状。”
郦小婉闻言眼里又氤氲了水汽道:“爹娘的心愿是想要我平安,我若递诉状就不会平安了。但我心里又放不下,索性就留在长安行乞。”
郦小婉看着李章的侧影又道:“其实,我心里以这次的案子为注,赌李钺究竟会不会死。若他能死,那害死我爹娘的人是否也会死。”
李章道:“民告官尚且不易,何况你孤身一人。”
李章转头看着雪下的少女,不再说话。
郦小婉转头对着他笑道:“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长安的雪,长安的冬天比青州冷。”
过了许久,李章才道:“更冷才会更暖。”
“大人,这次的案子是在你的意料之中吗?”郦小婉鼓起勇气问道。
李章的脸色又成了如山般的沉静,眼里晦暗不明答道:“是,也不是。”说罢起身离去。
郦小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隐匿在深夜的雪中。
窗上又映照了男子看卷宗的影子,就像从未离去过。若不是她身旁还有他淡淡的皂角香味和石阶上的余温,她会以为先前一切皆是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