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魂归
紧接着,它叼着那个比它大了好几倍的人偶,轻松跃上窗台,没有丝毫犹豫的一跃而下,彻底消失在了乔木卿的视线中。
她的脑袋里不期然冒出一个疑问——她的病房在19层,就这样跳下去真的没事吗?
然而,经过这一晚上的种种骇人的场面,面对此时的场景,乔木卿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
她所遇见的一切已经匪夷所思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所以19层楼高而已,对那只有翼膜的鼯鼠而言,就像滑个滑梯那样简单吧。
她麻木的把脑袋转了回来,过了许久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为什么她这间病房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却没有一个护士医生前来查看?
直到半个小时后,她终于知道了原因。
房门后的黄色符纸悄然腾起火星,一切关于这间病房的禁制刹那解除。
这种东西她白天的时候才刚刚在那个姓晏的男人那里见过。只是她根本不知道这种东西是什么时候被那个‘护工’贴上房门的,或许是在她刚刚进入房间后,也或许更早,一切只为瓮中捉鳖。
可是……那只鼯鼠为什么不受禁制影响?它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救了自己?
还有,既然那个‘护工’是假的,那真的护工又在哪里?
想到这里,乔木卿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她迅速飘出房外,在医院各个角落搜寻,最终在医院一个偏僻的杂物间里发现了昏迷不醒的护工阿姨。
可是她根本触碰不到实体,也无法通知任何人,直到发现护工阿姨平缓起伏的胸腔,她这才松了口气。
她晃晃悠悠的飘在杂物间的虚空里,静静等待哪位护工阿姨自己转醒。
大脑里将今晚所发生的事一遍遍的回放,再联系之前的车祸,那个莫名出现的神秘男人……
她终于迟钝的意识到——这些危险又古怪的人都是冲着她的灵魂而来。
她的灵魂,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
离医院三十公里的郊外丛林中,赤红的身影如鬼魅般在苍茫的树林间跳跃滑翔。
此刻它已经化作巨兽形态,嘴里叼着人形布偶,巨大的皮膜展开,像只极速滑行的巨型的赤色风筝,从一棵树滑翔到另一棵树,无比迅疾。
圆鼓鼓的眼睛在黑夜里折射出莹莹的蓝色光芒,像幽幽鬼火,没有任何夜间活动的动物胆敢在它经过的时候发出哪怕丁点声响。
周围的树林越来越密,崖谷之上,莹莹月光下,碧瓦朱檐的建筑逐渐显现出轮廓。
朱红大门前,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静静立在台阶之上,滢白的月色将他笼罩,好似整个人都在发光,唯有那双沉静淡然的眸子隐没在眉骨之下。
他目光悠然望向怪枝嶙峋的密林深处,修长的左手四根手指上缠绕着铜色链条,拇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手心里的铜色怀表。
“吱~吱吱~”
赤红的影子突然自茂密的树林间飞出,转瞬而至。鼯鼠嘴里还叼着那个软塌塌的人偶,但在见到门前的主人时,兴奋雀跃的声音就从它的喉管里传了出来。
晏寒笙接过它嘴里的人偶,下一秒它就恢复成了正常形态,一个劲的立起上半身用头去蹭主人的裤腿,却小心的避免了染了血污的前爪触碰到主人,它尾巴都摇出了虚影,颇有些撒娇的意思。
“做得很好,赤风。”晏寒笙弯腰摸了摸它的脑袋,从衣兜里抓了一把榛子给它:“吃吧。”
赤风用前爪捧着,像松鼠进食那般咯吱咯吱的开始剥坚果皮,毛绒绒的大尾巴摇的更发欢快。
晏寒笙垂眸看了会儿,几不可查的翘了翘唇角,下一刻,他的视线凝在了手里的稻草人偶上。
修长的手指精准的探进人偶的脑袋深处,须臾,他抽回手,食指和中指之间赫然夹着一只通体乌黑的虫子。
那虫子一动不动,显然早已没了生机。
晏寒笙冷冷勾起唇角,饶有趣味的吐出两个字:“巫族。”
手指缓缓用力,那只乌黑的虫子瞬间化作齑粉。
他目光远眺重峦叠嶂的苍野,直到赤风将最后一颗榛子吃完,他才舒尔转身,悠然道:“赤风,继续回去盯着,那丫头的神魂,只能归我。”
赤风‘吱吱’两声,火红的身影很快隐没在苍茫的林野深处。
月圆之夜,晏寒笙如期而至。
或许是被电视剧里那些带着獠牙面具跳大神的剧情荼毒太深,乔木卿总以为招魂仪式就该是那般吊轨滑稽的。
然而事实上,她的招魂仪式简单的就像是在过家家。连最基本的焚香祷告都没有,更别说使用招魂幡,引魂铃或者其他法器开坛做法了。
病房里没有开灯,惨淡的月色如冷霜铺洒在窗台上,泛着冷润的微茫。
昏暗的房间里静的让人心慌,除却今晚最开始见到晏寒笙时表现出了惊惧不安,此时的乔木卿虽然整个灵魂依然紧绷僵硬,但总算不再瑟瑟发抖。
她睁着圆而大的眼睛看了看下方端坐在病房会客沙发上一动不动的轮廓身影,又转向他身后墙壁上的壁钟,离午夜00:00点还差最后两分钟。
这个新的白色壁钟是三天前,那位护工阿姨转醒后回到病房发现一地狼藉后,第二天偷摸买来换上的。
那晚病房犹如狂风过境的狼藉曾让护工一度怀疑被小偷光顾了,可当她试探着去护士值班室和医院保安室打探一圈后,却发现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她雇主的病房里发生过意外。
而病房里,雇主女儿的身体依旧好端端的躺在病床上,也没有丢失任何物品,只是碎了一个壁钟。
护工心里惴惴不安,疑窦丛生的同时也暗暗有些庆幸。尽管莫名昏厥在杂物间里的确非她所愿,可无法否认她那夜失职的事实。
所以,为了避免麻烦也怕雇主追责,她没有声张,更不敢报警,只希望这件事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过去。
而游魂状的乔木卿也没在意这些,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护工阿姨选择隐瞒这件事无可厚非,更何况,这件事原本也错不在她。
“嘀嗒、嘀嗒、嘀嗒……”
时针分针重合的那一瞬,晏寒笙倏然睁开眼睛,乔木卿心头一跳,就见他抬手快速在虚空中画出一个龙飞凤舞的符文,夺目的金光乍然显现,将整个病房都映的昼亮。
不及她反应,那道金光闪闪的符文猛然没入她飘飘荡荡的虚影。
“归!”
随着晏寒笙一声低喝,乔木卿只觉轻如羽毛的身体极速下坠,她甚至来不及发出惊呼,下一刻,她眼前一黑,意识彻底坠入深渊。
赤焰滔天,业火无边!
灼烧皮肉的刺啦声锤击着耳膜,极致压紧的瞳孔里映射出熊熊燃烧的烈焰,呼出的每一口粗重的喘息都带着似要沸腾血液的灼烫。
“你逃不掉的!”
一个冰冷的女音乍然响起,乔木卿骤然抬头,目光越过噼啪燃烧的熊熊火焰,发现对面一块凸起的暗红岩壁上立着一个一袭红色斗篷的人。
她竭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对方的容貌,可在滔天烈焰的烘托下,那人的脸又隐没在宽大的兜帽中,她根本看不清。
这个角度让她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姿势,竟是单手撑地,半跪在滚烫的焦黑地面,仰头而视,以一个狼狈到近乎于俯首的姿态!
触碰到地面的皮肉刺啦作响,乔木卿不得不微垂眼帘,却看见自己撑在地上的手掌和膝盖处冒出缕缕白烟,转瞬消散,她却好似没了痛觉,全无反应,只有鼻息间充斥着焦糊的味道,引得肺腑心房阵阵痉挛。
直到此刻,她才察觉到自己穿着的怪异,长长的黑色暗纹裙摆,金丝黑沙罩袍,绣有妖冶红色图腾的宽大的袖摆……
如果忽略那满身的血污和衣角被炙烤出的一个个或大或小的窟窿的话,这是一件精致到妖异的古代华服。
脑袋有一瞬空白,她想问这里是哪里?自己为什么会穿着这样的衣服?那个红色斗篷的女子是谁?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说话,或者说,现在的这幅身躯根本不属于她。
因为她听见自己不屑的呵了一声:“那我要你给我陪葬!”
“狂妄!”
随着红衣女子厉喝落下的刹那,周围的火焰骤然暴涨数丈,彻底将她淹没在熊熊烈火之中……
“……啊!”
清晨的医院高级病房区被一道尖利的惊叫划破宁静。
“醒了!真的醒了!卿卿她爸!”
“快!快去喊医生!”
“老张,快去倒杯水来!”
涌进耳膜的声音很熟悉,乔木卿知道那是妈妈的声音,却仿若隔世。心悸的感觉依旧萦绕全身,她睁着眼睛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眼底还残留着梦境里,皮肉被灼烧时的恐惧与绝望。
“卿卿?卿卿啊?你看得见妈妈吗?啊?”
乔木卿的目光转到几乎怼到自己脸上的那张年过五旬却依旧保养的风韵犹存的熟悉眉目,怔怔的看了许久。
直到这一刻,她才有种彻底脱离梦境的实质感。
乔妈发现了女儿醒来后的异状,欣喜的神情瞬间化作更深的担忧,她在床边坐下,紧紧握住女儿那只没有埋静脉置留针的左手,被她掌心冰凉的温度一骇,不住的帮她揉搓手掌。
“卿卿啊,你看看妈妈,你别吓妈妈,跟妈妈说句话好不好?”乔妈尾音都不稳了。
乔木卿迟钝的转过头,却被脸上的氧气罩阻碍了动作,她抬起扎着针管的右手,想把氧气罩拉下来。
乔妈先她一步按住她刚刚抬起来的右手,一脸紧张:“别动别动,医生还没来,现在不能摘。你想说什么?这样说妈妈也听得见,你乖乖的啊。”
“……妈……”氧气罩上的白雾腾起又迅速消散,下一刻,乔木卿就红了眼眶,满腔的悔恨和愧疚在这一刻都化作无可名状的委屈,她几近哽咽:“……对不起……”
短短四个字,却让乔妈再也绷不住了,眼泪自她布满细纹的眼睛里破堤而出,她拍着自己的胸口道:“吓死妈妈了!妈妈还担心那位晏大师没把你的魂魄招齐全!你说妈妈把你生的这么冰雪聪明,这要是因为缺个一魂半魄成了个智障可怎么办?……”
“……”
乔木卿近乎失声痛哭的委屈表情都因‘智障’二字逐渐僵化。
“……那我要是真成了智障呢?”她问。
乔妈擦了擦眼泪,煞有其事的认真思考片刻,说:“那我得问问晏大师能不能补救,如果不能,妈妈肯定会遵照你的意愿让你继续美美的睡下去做个睡美人,绝不会让你成为智障给国家添麻烦的。”
“……”
知女莫若母,亲妈的爱就是这样无私而伟大,宁愿自己痛彻心扉也绝不会给国家留个智障拖后腿……乔木卿哑口无言的想。
“……乔太太,您要的水。”一个迟疑又怯弱的声音传来。
乔木卿和乔妈同时看过去,是护工。
她有些拘谨的站在离病床两步远的地方,脸上表情略微不自然,眼睛时不时往病床上瞄,带着惊奇和探究,似乎亲眼目睹一个植物人转醒真的给了她很大震撼。
可当与乔木卿视线对上时,她又有些心虚的缩回视线,表情也更加不自然。
乔妈接过水道了谢,这才转头问乔木卿:“卿卿,口渴不渴?想喝水吗?”
乔木卿当然知道她在心虚什么,这位姓张的护工阿姨在晚上看护她时常常偷懒,在乔爸乔妈看不见的时候,她护理工作也做的并不那么尽心。
但这样的现象在植物人看护中都是比较常见的,毕竟植物人苏醒的案例真的不算多,谁也想不到会发生在自己照顾的病人身上。
“我不渴。”乔木卿的声音有些虚弱,她扭着头朝护工微点了下头:“我知道你,你是我妈妈请来照顾我的人,我对你的声音很熟悉,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