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匪石之乱
沈花拾这人最会察言观色,得到示意后先桑洛白几步离开了徐府,等到桑洛白和徐左丞说了几句私密话后,方追上她与她会和。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第一场交易竟然就这样悄然无声的展开了。她还以为怎么着也先要磨合磨合感情,磨合磨合默契,然后再轰轰烈烈的行动啊!
她更想不到的是,这交易不过就是干她的老本行而已——治病救人。原因是当今圣上龙体欠安,桑洛白希望她能随同入宫一探圣上的病情。
沈花拾不懂,这算什么交易啊,这妥妥是赚大钱、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啊!
“请太医问过诊吗?什么原因造成的?”沈花拾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问的话有些蠢。如果太医知道是什么原因,哪里还轮得到她进宫面圣?
桑洛白倒是爽快答道:“中毒,太医令也束手无策,想来也不过是一群饭桶罢了。虽说也有略知一二的太医,但也只说是罕见的江湖花毒。但究竟是什么花提炼提炼而成还未可知。”
沈花拾半歪了头,一脸的匪夷所思,依旧有些不信。
桑洛白只好继续道:“宫中太医盛夸医术高明,但到底不如江湖大夫走南访北、见多识广。”
“你怎么对圣上这么关心?”沈花拾十分狐疑,“你这番行为也太诡异了,我很有理由怀疑是你下的毒。”
沈花拾来到安都已有两年,她十分清楚朝廷与各大家族的关系。桑洛白到底也是王爷身份,何况当今圣上没有子嗣,储君桑子和也树敌颇多。作为先皇最喜欢的长子,桑洛白这些年来也越发不安于圣上的控制。花使令出现的任务就是扶持桑洛白这尴尬的身份,以免受到朝廷的打压与剥削。
“我只是想知道他是真的病了,还是假的。”桑洛白冷笑一声,道,“怎么,你医术已经如此,还不敢进宫一探?”
沈花拾听出他的话里隐约有赞赞扬自己医术高明的意思,十分自得,微笑道:“哪里哪里,殿下过奖了。”
桑洛白一愣,当真没想到眼前少女如此的厚脸皮,于是道:“我不是相信你,我只是比较相信风清河的大名。有他的建树在,他的徒弟就是头猪也能比一般的大夫强上多倍。”
“……”怎么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明明是他向自己讨人情,现在他怎么成大爷了。
她倒也不是个没有气量的主儿,只不过另一个念头顿然萌生,为难一笑道:“问诊五十金,救命百金。“
沈花拾忽然狮子大开口。
“沈花拾,你这是敲诈。”桑洛白离她的距离本就不远,此刻又刻意走近她两步,两人的距离瞬间变的有些难为情了。
沈花拾的身高在女子中已经属于佼佼者,但当她正儿八经的站在桑洛白面前时,忽觉比他还低了近两个头的高度。
沈花拾身子高挑,但桑洛白的身高在男子中也是数一数二。于是在他侧身双面而对后,一人稍弯了腰,一个昂着头,四目相对。
千叶脸上浮起的不是尴尬,而是深以为然的理解,自觉的背过身去,摇了摇手,道:“我什么都没看到。”
“我就是敲诈,但也要看你愿不愿意被我敲诈了。”沈花拾突然笑的大大方方。
桑洛白仔细瞧了瞧她的脸,慢吞吞道:道:“沈姑娘的脸到底是什么做的,竟然这般的厚。”
他音色低沉魅惑,引起沈花拾心头一阵酥麻,她不躲不闪,指了指他的脸,反问道:“殿下,你这是想用美色贿赂我吗?你不会……是不想掏钱?”
桑洛白直皱眉头,半晌凝神道:“你这可不是效忠我的态度,哪有手下主动问主子要钱的道理。”
“广安王殿下,您这么聪明怎么能听不出来好赖话呢?为您效忠那不过是客气话。我虽不知道谷主和您的具体计划,但最起码也知道是‘合作’是什么意思。互惠互利那才叫合作呢。”沈花拾再次仰起头来,言之凿凿。
桑洛白牵起嘴角,道:“那也是敲诈。”
沈花拾翻了翻白眼,一把推开眼前的人,伸出手来道:“我说了啊,就是敲诈你怎么样。此时不敲诈你,更待何时?就说给不给吧。”
“成交。”桑洛白不想在此事上浪费太多的时间,索性应了。还不忘再说一句,“沈姑娘真是不解风情。若是它日嫁入广安王府,哪里还会在乎这些钱。”
“痛快。既然你这么仗义,我定然会好好做事,包你满意。”沈花拾对自己的医术还是比较自信的。
话已到此,彼此的玩味戏弄算是到此结束。
“你现在好歹也是堂堂国公府三姑娘,还会缺这些钱吗?”桑洛白不是很理解 。
“你懂什么啊,钱财自然是多多益善。谁会和钱过不去啊。”沈花拾煞有其事的又解释道,“而且国公府的钱是我阿爹的钱,又不是我的钱。所以阿我爹有钱,我没钱啊。”
千叶在一旁震惊听这位的解释,暗道自家主子即将要娶的是个什么妖魔鬼怪。
沈花拾想了想道:“什么时候去?”
桑洛白看着她,道:“明天可行?”
“那就后天。”
“……行。”
“现在是你求我了!”沈花拾小声道,“那现在能不能先预支一点钱?那个,我带你去找乐子!”
“我不去。”桑洛白长叹一口气,其实已经有些后悔了,“何况先掏钱是什么道理?”
沈花拾笑眯眯的威胁,道:“你不去的话,那我后天也不去了。”
发财赌坊。
“怎么样,这可是最新开的、安都城内最大的赌坊!就连阿森和阿景我都还没带他们来过呢……”沈花拾认真的向他普及。
门口的桑洛白十分淡定的看着人来人往的人群,念了念十分俗气的牌匾。
有人从里面出来红光满面,自然也有人痛哭流涕。
沈花拾没等来桑洛白的大发雷霆,有些疑惑道:“我都做好听你唠叨的准备了。”
“我家殿……”千叶意识到场合不对,及时改了口,“沈姑娘太小看人了,我家公子又不是没来过。”
“看不出来你挺厉害啊。”沈花拾笑得意味深长,拍了拍他的肩膀,用眼神示意,“我懂得懂得,保证不会出去乱说。”
外面的门外一眼认出了她,喜盈盈的迎了出来,看上去十分圆滑,一副市井之相,“沈姑娘,许久未见啊。”
沈花拾笑着走上前去,直接扔了一吊钱给他。
桑洛白跟随其后,无意问道:“为何要给他钱,你一向不是视钱如命的吗?”
“我是喜欢钱,但你不能说我视钱如命啊。千金散尽还复来,可是我的小命只有一条。”沈花拾掏出几颗碎银子,放在手心里合十闭眼祈祷,“如来佛祖,玉皇大帝,观世音,财神爷,信女虽不才,还望保佑我大吉大利。”
桑洛白片刻微笑,道:“是可怜他吗?”
沈花拾睁眼时,桑洛白已经恢复了以往的面无表情。
她凑近了桑洛白说道:“刚才外面那个人叫张小五,他父亲死了,母亲得了重病,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需要被照顾。”
“所以你觉得他很可怜?”桑洛白了然。
千叶有些感动。
沈花拾继续说:“他家有几十亩田产,四个庄园,十头牛,二十只羊……还有……”
桑洛白一头黑线,不解反问道:“所以?”
千叶挠了挠脑袋,也忍不住问:“沈姑娘,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沈花拾嫌弃的看着千叶,道:“你怎么这么笨啊?他有钱和他来做门卫,并没有直接关系啊。”
千叶:“……”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他完全跟不上这位沈姑娘乱七八糟的思路啊。
桑洛白已经不想继续这么无聊的话题,直白道:“她是说,她视财如命和她给张小五钱没有直接关系。所以她给张小五钱和她自己到底有没有钱也没有关系。”
千叶不由恶寒,道:“是属下蠢笨,以后奴才不问便是了。”毕竟他还是没听出来这其中有什么必然联系。
“人在做天在看啊,再怎么着我也是积善行德。花钱消灾,大吉大利。等着吧,今天我一定赢钱。”沈花拾自我感叹。
赌坊里人声鼎沸,小道上摩肩接踵。桑洛白瞧着走在前面的沈花拾行动像只猫一样开道却依旧有些艰难,开始有些不耐烦。顿足拉住沈花拾的胳膊,道:“千叶,你走前面开路。”
“……”千叶只能照做。
绕过牌九场,穿过斗鸡所……当沈花拾看见扔骰子的那一刻,简直就是两眼放光。
一男子手持骰种上摇下晃,左晃右摇,只听见骰种里传来阵阵清脆的声音。
桑洛白站在沈花拾后面,不动声色。只有千叶瞧见自家主子耳朵稍稍动了些许。
骰种落下,一起闷声惊起。众人眼睛都巴巴的落在骰种上。
“大!”
“小!”
“……”
沈花拾扔了银子上去,道:“我也押大。”
“开……”男子的手从骰种上掠过,盖子被打开,里面一个一,一个三,居然是小。
沈花拾接连着大大小小一共押了六局,竟屡战屡败,不禁懊恼道:“今天运气也太不好了。”
“不是你运气不好……”
“啊,什么?”沈花拾没听清,“来来来,继续来……”
第七局开始,沈花拾继续押了大。
桑洛白的眉头皱了皱,道:“千叶你看到了吗?”
千叶点头。
沈花拾又输了一局,桌子上零零散散的银子、银票通通都被对方一捧拿走。
沈花拾懊恼回头对桑洛白喊道:“你要不要也来两把?”
桑洛白笑道:“都来了,当然要玩。”
执骰人再次手起手落,桑洛白将一张百两的银票扔向大的那方区域。
这么有钱,啧啧。
沈花拾故意和他对着来,押了小。
男子吆喝一声“开喽”刚准备启骰种,却被千叶一手按下,笑得意味深长,不乏嘲讽之意道:“不过还是先换人启骰吧。”
男子被吓了一跳,却恍然不明所以道:“你说什么?”
千叶握着男子的手,从男子袖中摸出两颗骰子示意给众人看,大小、质地和骰种中的骰子竟然一模一样。
“这两骰子各自有磁,一个无论怎样翻转都为大,一个无论怎样翻转都为小。看来只要手速够快,最终大小不过是他一个人说的算。”千叶大声向在场众人解释。
众人顿时明白过来。
“好啊,你使诈!”赌坊里一片哗然,痛骂声四起。
“你们使这招也太不厚道了!”
“是啊是啊,这不是明摆着欺负我们吗?”
“必须给个说法!”
“……”
此起彼伏的声音不绝于耳。
老板看着事态不对,唯恐扰了店里的生意,赶紧尴尬的赔笑,道:“各位对不起,他这人不懂事,还请各位见谅……饶了他这次吧。莫要搅了各位的雅兴,放心,以后再不许此人进我们发财赌坊了。”
男子和同伴只好跪下求饶,悻悻的把所得来的钱全部还了回去,但众人依旧是骂骂咧咧,不依不饶。男子眼神一挑,动作迅速,居然麻利的推开人群跑了。
桑洛白和千叶相视点点头,千叶也跟着人跑远了。
众人都已把钱要回,自然不会纠结于追人的事,又各自聚集到一块儿玩乐去了。
沈花拾换了个场子开始看别人玩。对面骰子声轻轻脆脆而止,桑洛白将手中百两银子再次扔上桌子,道:“大。”
骰种被打开,双五,正是大。
沈花拾不敢置信的看着桑洛白。
这位不速之客赢来了几人的羡慕,到手的钱财被瓜分去不少。
桑洛白示意沈花拾收钱,道:“别看了,继续。”
沈花拾十分兴奋,往他后背上一记手作大刀砍去,道:“够义气。”
“大……”
“大!”
“小……”
“大……”
“小!”
桑洛白惜字如金,五局只如此吐了五个字,却都是全胜。桑洛白面前堆满了银子银票,众人羡慕的眼光也让沈花拾倍受关注。
桑洛白看她财迷的样子只觉好笑,而沈花拾已经盘算着银子不好拿,要去换银票了。
“你怎么这么厉害?”沈花拾崇拜不已。
“以前练过……”桑洛白话说一半又说,“我们早些回去吧,要不然逃不了你父亲的责骂。”
沈花拾嗯嗯点头,情真意切道:“都听你的。”
“姑娘,公子,不妨与我切磋一局。”老板拦着两人的去路,语气似乎有些不善,“毕竟,哪里也没有赢了钱就可以跑的道理。若是此局赢了,你们自然可以全身而退。”
沈花拾抬头看了看桑洛白,他思量片刻,道:“多多指教。”
老板亲自出马,本就高涨的人气更加沸腾。沈花拾这才仔细看清老板的面貌,三十岁出头的男人其貌不扬,此刻面无表情亲自执骰,骰子在骰种间摇摇作响。
短短的片刻间,桑洛白像是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除了漫天的红色,看不见任何东西。那段时间,他只能靠一双耳朵坚持下去,渐渐的,他开始能听到别人听不见的声音。也正因如此,他总能在玩骰子的时候清清楚楚的听出每面落地的不同声音。
加码的人越来越多,钱都堆成了小山。四周的声音却异常越来越小,随着骰种落下,众人都是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这次揭骰。
“公子,您先请吧。”
桑洛白回神,轻吐一个字道:“大”。
“大……大……大……”押了桑洛白的一波人跟着附和。
老板冷笑一声,仿佛胜券在握道:“瞧好了。”
这老板如此自信的语气,沈花拾没来由的心慌,生怕桑洛白输了。
骰种被老板缓缓揭开,沈花拾和众人一起屏住了呼吸,看着老板的手越抬越高,心都快跟着跳了出来。
骰种盖应声而落,两粒骰子为双六。沈花拾瞪大了眼睛,心知这已经是骰子里最大的数,这桑洛白怎就如此厉害。
一阵惊呼“双六……”顿时带动了其他人的激情。安静的人群里顿时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赢了……”
“啊,我们赢了。”沈花拾激动的不自觉抱了一下桑洛白,他刚想说什么,沈花拾却转而去扒拉那些银子去。
“怎么可能……”老板喃喃自语,不敢置信,突然一阵恶语指向桑洛白,“一定是你们,你们一定动了手脚。”
沈花拾有些不屑,哼一声道:“怎么,你们输不起啊!”
“死丫头。”老板一声怒骂,“来人,把这两个出老千的混账给我抓起来。”
“谁敢?”
众人扭头望去,千叶正好押着一人回来,被绑的人正是刚才出老千的男人。
千叶点了点头。沈花拾十分佩服两人的默契,一边数钱一边看桑洛白解决问题。
桑洛白随手替沈花拾整理了一下头上的珠花,漫不经心道:“想必这男人该说的都说了,就看老板如何取舍了。”
沈花拾自觉自己有些自来熟,但也没与他熟到这种地步,但他总是这样亲密的举动,一时间被他的举动弄的心里发怵。
出老千的男人羞愧难当,不敢抬头望人,半晌没有动静,算是默认了。
桑洛白说的意味深长,老板也回答的意味深长,道:“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互相为难?”
沈花拾嘴角略抽搐,想起先前桑衡与徐博梣的心照不宣。这些人果然都是能人啊,三言两语就快速的解决了问题,怕是但凡脑子笨点都猜不出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但沈花拾也是聪明人,与所料一致,这男人果然也是这老板的手下。他的所作所为看来必是老板的授意。
最终双方各退一步,桑洛白没有揭发老板的手段,并将一半的银子奉还,老板也遵守承诺送两人出门。
彼此都明白不宜把事情闹大,桑洛白自然也不愿给自己多找麻烦。
走出发财赌坊,沈花拾却有些不满,道:“你刚才为什么拦着我,不让我揭穿他们,哪怕我们不要这些钱啊。这么轻易放过他们,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你说了也没多少人信。你要知道,就算今日在场所有人都信了。明日的这里,依旧是人声鼎沸。”桑洛白平静的说。
“那也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啊。”
“不是你做了事情就一定有意义。”
“那也不是所有做的事情都一定要得到意义啊。”
桑洛白默默看了她片刻,道:“我不想和你争执。”
沈花拾忽然意识到自己与他言语的不妥,转而道:“抱歉。”
“你在我面前不必这样刻意意识到拘束。虽然我们并不相熟,但今后总归要时常在一起的……我的意思是我们今后要时常合作……做朋友便好……”桑洛白叹了口气,“就如同今日一般就好。”
“那老板刚才是什么意思?”沈花拾叹了口气,“这最后一局,我大约只能看出玩的是人心罢了。我瞧着,那老板一开始也自以为会是胜券在握的。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
桑洛白嘴角一动,不似笑,不似嘲讽,道:“他见我百发百中,知道我有信心猜对,所以他一开始本就是为了打破我的节奏。”
桑洛白细细解释缘由,又道:“那骰子上有一根无色线,另一端正绕在他的指尖,随时便可翻转骰子。他知晓我说的大,便翻转了无色线,自以为扭转了乾坤猜小即可。可他怎么能知道我早已经猜出了小,故意说大也不过是为了引他上钩?”
沈花拾望他片刻,如今才明白他揣摩人心的态度不过是日常,忽然也就从心里弥漫出一阵淡淡的怅然来。不知形容是何感受,只是不似刚才一般自在,欢喜也瞬间降了大半。
桑洛白送她至沈府门口,两人告别而归。沈花拾踏入家门走了几步,又像是想起什么回首去看,正巧桑洛白未走,站在门外望她,见她回首,难得的微笑并未来得及收回。
沈花拾看见那未走的那一刻,竟然府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尴尬还是……期待吗?
他这人可真是奇怪,哪里有一点像传闻中的高冷王爷了。
千叶见桑洛白原地未动,唤了一声:“殿下。”
“嗯。”桑洛白吩咐道,“王氏的事情忘记向她说了,随便找个沈府小厮给她传话吧。”
千叶无语自家主子也是如此八卦,只好前去一一讲述。
于是王氏又是被禁足,又是被罚月银,又是被夺了管家权的的消息及时传到了沈花拾的耳中。
果然,沈花拾依旧把这当成笑话与晓珍和丹粟讲述起来。足足说了一柱香的时候,才又被匆匆唤去前厅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