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忆往事不堪回首(上)
船老大为了多赚铜板,本来说好一路向北的船竟然又往南边跑了一趟,如此耽搁了七八天功夫,将近半个月才到楚州。这一路晃的我天天头晕,刚靠岸,迫不及待找了一家邸店住下。邸店不同于客栈。是不仅可以住人,还有大的仓库可以储存货物,还有马厩寄存马车的地方。当然了,邸店也经营马车租船的营生。每天都有不少牙人聚集在此。
定好了马车,后天一早去汴京。走官道,会慢一些,但是安全。我又去做衣服的店买了两件厚一些的褙子。这天越来越冷,越往北肯定要多添衣服了。路过一家当铺,我犹豫一下走了进去。
“掌柜的,看看这个。”我拿出那串玛瑙。
一脸尖酸相的当铺掌柜看了看:“一贯钱。”
什么?我聋了吗。这可是上好的玛瑙珠。颜色浑然厚重。我没见过宝贝但是也能看出来这绝对好东西。
扭头就走。没多远还有一家当铺,进去一看是个伙计在。我再次拿出玛瑙珠,这伙计叫来了掌柜,他只负责典当衣物之类的,玉石金器可不敢做主。
掌柜的是个年轻男子。对着玛瑙仔细看了一会:“我出七贯钱,在楚州估计没人会比我价格高了。”
这个价格已经达到我预期了。准备交易的时候我把方才那个掌柜骂了一顿,什么奸商,店铺早晚关门之类的话。
伙计笑出了声,掌柜的脸色有点不好看。
“怎么了?”我小声问伙计。
“您口中的奸商,是我家掌柜的爹爹。是我们老掌柜。”
我语无伦次:“哦,哈哈,您家少掌柜一看就是个稳妥实在人,店家,生意兴隆。生意兴隆。”
“我们都奸商了,怕是接待不了您这样的清流客人。”身后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这不是那个老掌柜吗?他都听见了?
我也不好意思继续呆下去,收好玛瑙珠走人。
“这小娘子年龄不大,一股市井气息。”那老头也是个碎碎念。
“你说谁是小娘子,谁有市井气息?”我都转身走了又折返回来。
“几百年的古董我都能辨别真假,你一个假男人我看不出来?”
他一说完,我灰溜溜离开了。女扮男装,能看出来吗?看不出来呀。坐船的时候还有一位娘子看上我让我做她上门女婿呢。
刚到了邸店,小二就告诉我我的师兄去了闻思寺,他去闻思寺干什么,我们是道教张道陵张天师派别的。
不管他了。我这些日子没一天睡个安稳觉。
睡得迷迷糊糊的,觉得房间内有人。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果然有个人影在移动。我吓得大气不敢出,是正对着我,蒙着面。那个人小心翼翼的翻着我的包袱。坏了,我的钱袋子,里面六十文钱还有铜锁呢。
可是那个人并没有拿走我的钱袋子,他打开倒出来看了以后又放回去了。
“阿宝,吃饭。”门外师兄拍门拍的震天响。贼人立刻跳窗跑了。我赶紧起身往窗外看去,只看见一个背影迅速拐进墙角了。
“阿宝,开门开门啊。”门外的师兄已经没耐心了。
我赶紧跑过去给他开门。吃饭的时候我总琢磨哪里不对劲,并且和师兄分析了一下,俗话说贼不走空,就算没有钱财也会把衣服带走,去当铺还可以还个几枚铜钱。关键是我有钱,就在那里放着,他取开看了以后又放回去了。我看他跳窗以及跑的姿势,有些功夫在身上的。而且包袱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被人翻过,一定是怕打草惊蛇。
“是不是我们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身上?或者他们以为我们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可是,我一个从白云观下山的穷人,能有什么好东西。一路还能追我到楚州。真的是从临安来的话,船上不更好动手。
所以此人应该就是楚州本地的。
“玛瑙珠”。我心里咯噔一下。我到了楚州一共接触的人有邸店掌柜,店小二,布庄,还有就是当铺的一老一少掌柜的。
我是露财了。我现在明白了,那个当铺掌柜的故意不当我的玛瑙珠,原来是等着盗走。可是看那个蒙面人身段,是个年轻的。要不就是他和当地一伙打家劫舍的人合起火来做买卖,他提供线索,别人实干。
李落鸣去茶馆打探一下当铺的信息。一炷香的功夫回来了
“打听清楚了,那个当铺的老掌柜做了半辈子生意了,但不是本地人,据说是从通州来的。生意做得本本分分,少掌柜是他小妾生的庶子,嫡出没有儿子,但是正房大娘子颇为泼辣,而且开当铺的本钱是大娘子的嫁妆钱,这不,老掌柜才在附近给儿子新开了一家。”
“都做了半辈子生意了,为了一个区区玛瑙珠,不应该呀。”我拿出玛瑙珠仔细端详,也没看出什么破绽。这玛瑙珠还藏着惊天秘密不成?或者是我考虑错了方向?
贼人没有得手,想必还会再来。晚上我和衣而睡,李落鸣守在窗外的柴草垛里。必定不弄明白,我也不能安心去汴京。
因为是靠近河岸,陆陆续续都有上岸住店的客商。一直到了下半夜,才安静下来。邸店是不关门的。值夜班的人在楼下玩起了骰子。
起风了,秋风总是透着一丝荒凉,我最不喜欢秋天了。等的上眼皮下眼皮都打架了,还不见来,想必今晚不来了,不行了,先睡了再说。
一直睡到太阳晒眼睛。我在一阵打鸣声中吵醒了。慌忙起身翻包袱,玛瑙珠不见了,只当然了不见得是假的,真的在我身上。我赶紧打开窗喊李落鸣,喊了几声没有人应。下楼看到他正悠然自得吃着茶馓。
“还吃,人呢?”我一把夺过他的馓子压低音量问他。李落鸣吃惊的看着我:“我守了一夜也不见人。”
不是从窗户进来的,那就是从正门来的咯。我盯着小二看,这就是昨天夜里守夜的那个。
“昨晚 你当值,有没有来新住店的?”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问道
“那可好几家了。”小二回答完招呼其他客人用早餐了。
东西丢了,我也不好声张。毕竟那东西也不是我的。我气鼓鼓的吃着茶点,一口把豆浆全喝了。这豆浆幸好现在端上来,中午都可以当酸梅汤了。
门外不远处就是河岸了。一排的柳树。想来春天柳树抽出嫩芽最美了。可是现在入了深秋了。
这时候几个商人走了进来:“掌柜的,开两间房,把我们的马给喂饱了。”其中一个大声嚷嚷着。
侧头一看没怎么中间的竟然是救我的那个好看的公子。他也看到了我,但是我们二人没有说话。毕竟我和人家算不上认识。不过他救我一次,我不理人家不好。就想着还是问个好。我还没起身呢那人就坐在了我对面:“吃早饭的时辰难免客满,想与这位郎君拼个桌。”
他的仆人也朝这边望来。。这主仆几人都不是那日的华丽装扮。他那天穿的可比这威风多了。
我点头表示应允了。
正想来两句道谢的话就被那人抢先了,“不想惹麻烦就不要多言语。”声音很小威慑不小。说完轻轻抿了一口茶。听着店里的人讨论聂家走水的事。
我吓得往下缩了缩身子。
我明白了,他这是有什么任务吧。把剩下的馃子吃完我抹了抹嘴,站起身要离开。李落鸣旋风似的一溜烟进来了。看到自己的位置被别人坐了。一个屁股蹲把对面那人给撅地上了。这一撅惊呆了我,地上的那个公子,他的随从。没等他随从火气上来我慌忙走上前扶起来了他家公子:“小郎君,莫见怪,我兄长,这不太好。”我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头。他手示意了一下后面的随从,那几个人才没有过来。不然李落鸣得挨一顿胖揍。
毕竟堂堂一个公子哥儿,估计长这么大,没被别人用屁股怼过。刚才连茶碗都飞出去了,我看着他打湿的前襟真为李落鸣捏一把汗。
回到房间也坐不住。偷我玛瑙的人会不会发现是假的今天还来呢?万一跟踪我,到路上打劫呢。我告诉李落鸣,我们要找镖局去汴京。银钱我出的起,安全最重要。就这样定了。等着镖局的人来安排,说晚上我们就会进镖局开的客栈,明天早上出发。
等待太无聊,我想起来那位公子,左思右想还是起身去了厨房。
半个时辰功夫我端着汤药敲开了他的房门。
“最近公子是否食之无味,身体乏力。咽喉疼痛?” 他对我的突然到访有些意外,看了我的汤药一眼便倚在门框上懒洋洋的问了一句:“有何事?”
其实他状态在临安我就看出来了。北方人到南方,对南方的湿热气候肯定不适应。也就是水土不服。又是夏末秋初,赶上热邪未尽,风热上扰,会出现发热,咳嗽的症状。也不算什么大事,清热解表就可以。
可是这都半个月了,我见他比上次清瘦些许,症状一点没 减轻, 看样子不发热了,想必是身体好扛过去的,可是看他现在穿的衣服,明显比常人厚,出现怕冷,咳嗽,他这是还没痊愈估计在船上又着了寒邪。加之舟车劳顿,病情加重了。
估计一开始他也以为只是普通受凉不把这等小病当回事。 普通刀剑之伤只要不伤及筋骨对人的状态没什么影响,最怕的就是病,那真是由内而外的折磨人。
听我一阵高谈阔论,这小子好像有点相信我了,侧身示意我进去。我端药的手都酸的不行。
“公子是习武之人,想必简单脉象自己也会听,不信你自己切脉,您看看是浮紧脉还是浮缓脉。如果我没说错,您定是浮紧脉”。
他真的自己把了一下:“是浮紧脉。”
我舒了口气:“着风寒也分表虚症和表实症,您无汗,是表实症。我用麻黄和桂枝还有甘草桑白皮熬的这碗汤药。少了一味杏仁,不过不打紧。赶紧趁热喝了吧。”
这人看着我却不动。我端起碗喝了一口:“没毒。您在船上救我一命,我这算报答了。”
他端起碗一口气全喝了,想来也是被这场病折磨的不轻。等他漱口完我拿出一个药瓶给他:“糖,喝完药含一颗。这糖清凉爽口,还可以缓解你的咽喉肿痛。”
“你通医术?”他漫不经心的问。
我竟然有些不好意思,我们一般也给人看病,简单的这些。一些些小病有些人就喜欢让师傅老人家给驱驱魔,烧符是 假,让 他们喝的药是真的。再说了我们白云观卜卦,医术的书都占了一大半。我天天翻,经常拿李落鸣练手。
“略懂一二。”突然想起来男女授受不亲再说了人家并不想与我装作很熟悉。:“我给你开的方子,你让你的随从一日煎两次,这个糖,一日五六次都可以。您咳嗽有月余,恐怕入了肺经,汤药里桑白皮也可以止咳,但是效果会慢。您直接去药铺买止咳散。用不了三日,您就痊愈了。”像他这样的年轻男子身体又好的,其实吃了药就立刻会有效果。
“公子,告辞了。”我对他做了一个叉手礼准备离开了。
“楚州有你熟悉的人吗?”他突然为了这一句挺奇怪的。
“没有。”我摇摇头。
“那你神色不对,我刚进门的时候你分明在辨别什么人。”他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口茶。
“哦。你说当时啊,昨日我房间里进了个贼,还来了两次,我看门外路过的人有一人身形很像,但是又不确定。我要离开楚州了,也不知道是谁做的。再说了,贼偷走的玛瑙是假的。真的被我藏起来了。也就无所谓了。”
“贼?你可知这家邸店是楚州最安全的邸店,掌柜的是行伍出身,家中有人在淮东安抚司当差,没有一个贼敢在这家店动手。还去你房间两次?”
“你怎么肯定会拿你的玛瑙手串?又提前放了个假的?”他继续问道。
“因为第一次进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他小心翼翼还把翻出来的东西给我放回去,不就是怕打草惊蛇,就是没找到自己想要的,要回来第二次。我刚到楚州,你看我一身穷酸,谁会盯着我呢,只有白天的时候我在当铺问过玛瑙的价钱。后来没成交。那也是我唯一露财的地方了。李落鸣出去打听当铺的消息顺便买了个假的玛瑙来。果然贼又来了,把玛瑙偷走了。”
“把真的给我。”
我摸出自己最宝贝的荷包,拿出玛瑙给他。
他仔细端详了一下:“这是你的?”问的话都有怀疑的态度。
我有点心虚了没说话。
“你才到楚州,盘缠不会用的那么快,但是你却着急变现银钱,银钱带在路上并不安全。你这番作为不合常理。”他坐了下来顺便翘了个二郎腿。“这手串是辽国贵族才有,价格昂贵,在榷场也很少见这等品级的玛瑙。而且大宋境内市面上流通的多是大理国产的南红玛瑙。如果你不跟我说实话,我就用扳子撬开你的嘴。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带钉的扳子硬。”
刚喝了我的药就要对我用刑。这不忘恩负义吗?
再说了那实情我能说吗?难不成我说在临安我打劫的。
见我还是无动于衷他站起身来背着手走到我面前:“徐悠然,小名阿宝。二十一岁。七岁那年由族姐托付给你师父。”
我呆呆的望着他,我是叫徐悠然,这个名字从来没有人这样喊过我,师父给我起了小名阿宝,所有认识我的人都喊我阿宝。我突然联想到他救我那日,为我作保说我是白云观的。
他是后来才来的,怎么知道我是白云观的?
“你,我师父告诉你的?他会告诉你?”虽然他连我大名都说出来了,我还是有点怀疑。
“我亲自去了,他能不说吗?”眼前的人眼里已然没有了刚开始的和气。
在山脚下碰到的那一群骑马的人,原来是他们。
他去白云观做什么,但是我也不敢问。看来非说不可了。只好把怎么拿的玛瑙一股脑说了。
“你还用砖头把他拍了吧。”他又坐下来左腿翘到右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