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金蟾梦
贩书的少年名叫景成。
家住城北郊的“剥蛊坊”。
这里是城中最大的贫民窟。整片“剥蛊坊”都是挤挤插插,破破烂烂的棚户房。巷子逼仄狭窄,凸凹不平,和多宝街的高阁楼台敞阔平坦比起来,让人简直不能相信两者居然同在一个世界。
初夜时分。
景成的家今日同往常大不一样。
大门前破天荒地挂起了灯笼。在灯光的映照下,可以清楚地看见门上贴着一张大大的“囍”字。
推开大门。
院里一桌食客。
景成的父亲景志远正陪着这些七大姑八大姨们欢声笑语,杯觥交错。
再往里走就能看到景成的卧房了。他的房门上也贴着一个红纸写就的“囍”字。
透过房门,只见景成和新娘各穿一袭大红新衣坐在床榻前。
景成揭去新娘的盖头。
一张俊俏柔美的脸庞映入眼帘。
新娘十八九岁,肤如凝脂,眉如弯月,双颊泛着淡淡的红晕,微垂着头。
景成直视着新娘:“小娥,你愿意嫁给我吗?”
被唤作小娥的新娘抬起头,星目如波,含情脉脉地望着景成。
景成小心翼翼:“无论疾病还是健康,贫穷还是富有,美貌或者失色,顺利还是失意,你都愿意爱我,安慰我,尊敬我,保护我,并愿意在我们一生之中,永远忠贞不渝,直至走到生命的尽头吗?”
小娥一把抓住景成的手,用力点头。
景成瞪大了眼睛,目光瞬间变得炙热无比:“你,你真愿意?”
新娘迎着景成的目光,周身上下散发出银白色的光晕。
景成露出惊诧的表情。
银色的光晕愈来愈浓……
陡然间,小娥的身体竟然发生了变化——从人的模样赫然变化成了一只硕大健美的白天鹅。
见此情形,景成张大了嘴。
白天鹅扑棱两下翅膀,冲着景成鸣叫了两声。
骤然之间,景成的周身竟散出阵阵金光,很快就把他包裹起来。
景成喜出望外,忘乎所以地高喊:“太好啦!”
景志远和院内吃喜宴的食客不知屋内发生了什么,纷纷望向景成的卧房。
就在这时,只见一片金光将整间卧房迅速笼罩,愈来愈盛。
景志远和食客们惊诧之色溢于言表,不约而同张大了嘴。
蓦然间,“嘭”地一声巨响传来,屋顶随即破开一个大洞。
耀眼的金光从洞内倾泻而出,宛如星河倒挂。
紧接着,一只金光闪闪的巨型金蟾,背上驮着一只白天鹅从洞内一飞冲天。夜空中,白天鹅周身散发出银色的光晕与金蟾的金光交相辉映甚是瑰丽壮观。
食客们惊讶地抬头望天。
只见金蟾张开大嘴,吐出一串硕大的金钱。
金钱重重砸在地上,泛起一阵烟幕,烟幕渐渐弥漫,变成一片耀眼的金光。金光迅速将院子笼罩。须臾间,破旧的杂院迅速扩大,眨眼间竟变成了一座金碧辉煌美轮美奂的殿宇。
食客们纷纷惊呼:“啊?是……是金蟾?”
金蟾朝下面看了一眼,驮着天鹅朝月亮飞去。
景志远大惊,高呼道:“成儿,你要去哪儿?”
金蟾停下身形,转头望向景志远。
景志远朝前走了几步,招手道:“儿啊,我是你爹。快回来。”
金蟾似乎认出了景志远,蓦然朝他飞了过去。
景志远喜出望外,一时之间热泪盈眶,不停地同食客们念叨:“是景成,那金蟾是我儿景成啊。”
食客们纷纷道喜。
眼见金蟾离景志远愈来愈近,就在这时,它背上的天鹅长鸣了一声。金蟾听闻后,骤然停下身形。
景志远不禁怔住。
天鹅再次长鸣,金蟾随即掉转身体,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景志远一边追一边高喊:“儿子,回来,回来呀。”
金蟾丝毫不为所动,依然朝着月亮飞去。
月亮在金蟾的眼里愈来愈大,但在景志远的眼中却愈来愈小,直至在月中隐灭。
景志远终于觉得自己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的,不得不停下脚步,上气不接下气痛哭流涕地自言自语:“儿啊,爹不是非要你回来。”
说到这,景志远再次抬起头,一脸怒容地高喊:“你个白眼狼,小瘪犊子。你,你到月宫里享福,到是把你爹也捎上啊。景成……”
……
“景成,景成……”恍惚之间,景成仿佛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他下意识地把被子往上一提,盖住了脑袋。
朦胧之中,叫喊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随之而来却是脑袋不知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他“嗷”地一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迅速弹了起来。睁大了惺忪的睡眼望去,只见一个人手里倒拿着一把扫炕笤帚,面色肃然地站在床前。
景成一见这人,顿时如同被扎了一刀的充气玩偶一样又瘫在了床上:“我说老景,一大早上的,你又发的是啥疯?”
床前之人正是景成的父亲景志远。
景志远一脸怒容:“小瘪犊子,都几点了,还趴窝?”
景成再次拽过被子盖在头上,抱怨道:“我这正做好梦呢,好不容易娶了天鹅,都让你给搅和了。”
景志远没吭声,扫炕笤帚一把丢出,不偏不邪正砸在景成的头上。
景成一哆嗦,掀开被子怒道:“你到底想咋地?”
“哎呀,还来脾气了?”景志远跳上前去拾起笤帚,一把掀去儿子身上的被子,作势欲打,“老子免费给你做个器械按摩。”
景成急忙骤然跳起,连鞋也顾不上穿,边嚎边往外面跑:“我的妈呀!谋杀亲子啦……”
……
院子里,一张破旧的饭桌立在当中。
四条桌腿中有一条比另外三条矮了一点,于是下面垫着一本《金蟾速成秘籍》。
景志远、景成父子隔桌而坐。
景成风卷残云地往嘴里塞着食物。
景志远却一脸愁容:“儿子,生意既然这么不好做,你今后怎么打算呐?”
景成充耳不闻,还是一个劲地往嘴里塞东西。
景志远望着儿子,一本正经地说:“要不,你还是找个工作吧。爹不求你大富大贵,你能自己养活自己就成。”
景成一脸不悦地说:“这才啃了你几天呐,就开始嫌弃我了?你看隔壁家的大力,毕业以后就一直啃她妈,这算起来都有二十多年了吧?他妈说啥了?”
景志远叹了一口气:“他妈啥也说不了了。”
景成忙问:“啥情况?”
景志远黯然道:“上个月没了。”
景成脸色一变:“那大力呢?”
景志远用下颌往外面指了指。
景成顺着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满脸胡子拉碴的男人猫着腰从远及近走来。
景成惊诧地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望向父亲:“不能吧,大力比我才大四岁。”
景志远无限惋惜地说:“啃老的,都显老。这不,没啥一技之长,只能靠捡点破烂儿,卖点废品度日维生。”
景成缓缓停下咀嚼的动作,陷入沉思之中。
就在大力路过景成家门口之时,被景志远叫住了。景致远从屋里拿出一大包东西,先是讳莫如深地看了一眼景成后,便麻利地塞给大力。大力不迭地道谢,像捡到了宝贝一样,兴高采烈地离开。
景成望着大力的背影,忽然觉得那包东西很是眼熟,又想起景志远刚才望向自己那种不怀好意的眼神,一种不祥的预感骤然袭来。
他猛然从板凳上跳起,朝屋里冲去。
须臾,景成很快就转了回来,涨红着脸,质问景志远:“老景,我的书哪去了?”
景志远换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你也看到了,大力这孩子现在太难呐了……你那堆东西要是论斤,还能卖上几个钱。”
景成怒不可遏地指了指景志远:“你知道写那些书,费了我多少心血吗?”
景志远纠正道:“你那不叫写。”
景成梗着脖子:“不叫写叫啥?”
景志远不屑道:“只能叫编,叫骗。”
景成露出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表情:“那叫充满想象力,好吗?”
景志远说:“坐在屋子里胡编乱造,没经过任何实践检验,就是编,就是骗。”
景成一时无语,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游走起来。
景志远则端起桌上的饭碗怡然自得地开吃。
景成蓦然发现了垫在桌腿下的那本秘籍,脸上浮现出劫后余生的表情。景志远顺着儿子的目光,也看到了桌脚下的东西,表情再次紧张起来。
父子二人同时扑向了家中那本仅存的《金蟾迅成秘籍》。
景志远离得近,抢先一步拽出了书。景成也不慢,一把扯住了书的另一头,撕扯之中扉页被掀开,两人以书脊为界一人拽住一半,谁也不肯放手。
“撒手。”
“不撒!”
“这是我的梦想。”景成声嘶力竭地高喊。
“别祸祸梦想那两个字儿了。你的梦想就是不务正业,撒谎撂屁儿啊?”
“我的梦想是要成为金蟾。”
景志远不屑一顾地撇嘴道:“还金蟾?我看你就剩下馋了。”
“你对你亲儿子就这么没信心?”
“我就不信,守着这本破书,你就能成金蟾,就能上天了?”
父子二人匍匐在矮小的饭桌下,继续争夺着。
“老景,你再不放手,别怪我不客气。”
“这么些年,吃我的,喝我的,再加上骗我的,你啥时候跟我客气过?”景志远涨红着脸,咬牙切齿。
“还跟我翻小肠儿。”言语间,景成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
景志远觉得气力渐弱,便伸出一只脚顶在儿子的下巴上,手上依旧用力拽着。
景成吭哧吭哧地毫不示弱,把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
景志远更不肯甘拜下风。突然,书从中间断成了两截,二人被巨大的惯性牵引着,不约而同地摔在了地上。
景成坐起来,龇牙咧嘴地望着手里被扯开的半本书不知在想着什么。
景志远见状,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起身走到儿子跟前,臊眉耷眼地晃了晃手中的书:“对不起啊,你这梦想的质量忒低了。”
景成闻声抬头,大声喝斥:“如果‘对不起’有用,世界还能这么乱套吗?”
景志远还想说什么,只见景成蓦然起身,从自己手中一把夺过另一半《金蟾速成秘籍》头也不回地走回屋子,用力一摔关上了门。
“咣当”一声,一块修补漏洞的破门版由于景成用力过大被震落下来掉在地上。
景志远一脸怒容,拔脚追去:“你个败家玩艺儿,看我怎么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