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刘仙师,你好
人间,是为“五趣”杂会之地也。
所谓“五趣”,即五种不同形态的生命体。包括:人、仙、鬼、妖、畜生。“五趣杂会”是说这五种形态的生命体都可以在人间交集相遇。恰是人间的这种特征,千百年来,不仅上演了人与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人与其他生命体的诸多故事也被传诵至今。
此时正值公元1015年,大宋朝大中祥符八年。
宋真宗赵恒自继位以来,便勤于政事,励精图治,通过一系列的举措,任用贤良,轻徭薄赋,使得宋朝进入了一个少有的太平盛世。
三月初三。
上巳节。
这一天是当时较为隆重的节日。
汴京城内的百姓们会在这一天春游踏青,临水宴饮。恋爱季节的情人们则会在这一天相约河边,互吐衷肠。
朝廷废除了“宵禁”法令,出现了夜市。这一天,人们可以出入夜市,通宵达旦尽享欢愉。
汴河是东西横穿京城的主河流。城内有一座镌刻精美、构造坚固的石桥横跨有汴河,名为“州桥”。在它两岸的商业区名闻遐迩,遍布各类食肆、酒楼、杂货铺。此时花光满路,灯火通明,街上人来人往,箫鼓喧空,各色货物琳琅满目,到处弥漫着浓郁的节日的气息。
晴空朗月。春游的人们兴致十足。少男少女们或相携览月;或俯瞰河面观皎月低沉;或放游河灯默许心愿;或摆上供品祈求月老赐予姻缘。
微风徐来,波舒浪展,芦花似雪,水声清越。河面上的波纹宛如银镜上的浮花,分外的赏心悦目。一艘双层画舫由远及近缓缓行来。
这船虽不大,工艺却甚是复杂,整体是按照建筑里亭台楼阁的布局而造。船头、船舱、船尾,是清一色的雕花栏杆。船身的弧线优美,尤其是二层那个飞檐翘角,玲珑精致的四角亭更是精雕细琢。亭柱之上,是龙凤呈祥的浮雕。层层祥云错落有致,盘龙和鸾凤身上的鳞片和羽毛都细细可数,栩栩如生。整艘船从上到下都透出一股富贵、华丽的气质。
亭内的餐桌上摆着几道最能代表汴京饮食特色的菜肴和糕点:黄焖鱼、桶子鸡、红薯泥、花生糕,还有一碗绿豆汤。离桌二尺远的“美人靠”一侧则倚着一对少年男女。
女子名叫窦轻愁,年方十八。长得唇红齿白,娇小可人。双眼回盼流波,既有南国女子的俏丽,又带着几许北国女儿的神韵。
说起窦轻愁的父亲可不得了。
他原本的名字已经没人能记住了。
现在都叫他“窦半城”。
那是因为整座汴京一半的航运业务都掌握在他的手里。
窦半城是城中屈指可数的豪富。
作为她独女的窦轻愁如此排场也实属再正常不过。
窦轻愁身旁的年轻男子长得剑眉星目,脸庞光洁白皙棱角分明,五官如同刀刻般俊美,全身上下都散出一股逼人的英气。
岸上的人们似乎被这对如此般配的金童玉女吸引,不由驻足观望,交头接耳,赞叹不已。
年轻男子朝岸上看了看,又温柔地望向窦轻愁,轻轻地说:“轻愁,咱们这样出来,是不是有些过于招摇了?”
窦轻愁一把拉住男子的手臂,不以为然:“我就是想让全汴京的人都知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男子轻叹道:“你爹是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
窦轻愁咬了咬嘴唇:“那我们俩就一起远走高飞。”
男子露出一副愧疚的神情:“轻愁,都怪我……”
窦轻愁伸出柔荑般的手指,轻捂住他的嘴唇:“八郎休要说了,是我情愿如此,与你无关。”
被称作八郎的男子挽住了窦轻愁的手,深情地注视着她的双眸。窦轻愁也紧握着他的手,目光中露出坚定的神色。
明月当空。月光轻柔地洒落在二人身上,宛若渡了一层银色的光耀霎是好看。
州桥南街东首,有一座明月楼。
此楼气势恢宏,高约数十丈。
此时正有两人凭栏而眺。从他们的视角刚好可以看到画舫四角亭内的男女情侣。
这两人一个是窦轻愁的父亲窦半城。另外一个却是一个年轻人。
二十出头的样子。
长得白白胖胖,眼睛和眉毛都是弯弯的,给人一种憨憨的,人畜无害的感觉。
身上穿一件衲衣。整整齐齐,没有一丝褶皱。右前胸位置上是一个金丝线刺绣而成的北斗七星环绕北辰的图案,下书“中天”是两个篆字。
只是这件衣服极不合体,又瘦又小地裹在他身上紧紧的,显得十分滑稽。
年轻人双手背在身后,身体站得笔直,犹如一支长矛。眉宇间却不经意地透出一股老成持重之态,嘴角也流露着一种傲视一切的笑意。
这人叫刘海。
看起来虽然有些滑稽,但他的来头可不小。
至于究竟“不小”在什么地方,我们后文再一并宣说。
“刘仙师,您看到了吧?”窦半城朝着画舫的方向示意。
刘海漫不经心地淡然一笑:“魑魅魍魉,魅惑于人,拿了便是。”
窦半城闻言,叉手施礼道:“那就有劳仙师了。”
刘海微微点头,整个身体突然凌空蹿出,像一支离了弦的箭一样,朝画舫疾射而去。
窦半城哑然失色。明月楼距离画舫至少不下三十丈,他莫非是要跳上去。
可接下来,让他更吃惊的一幕再次发生了。
刘海眨眼间就掠到了画舫的上空,他的身体却没有落在上面,而是浮在了半空中。
此时,窦轻愁正双手合十,闭目祈祷:“请月老保佑,让我跟八郎能消除一切障碍,不离不弃,长相厮守。”
“月老保佑不了你。”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窦轻愁一惊,忙睁开眼四下找寻。一旁的八郎却早发现了声音的来处,举目朝空中望去。
窦轻愁见状,也顺着八郎的目光望去。
一望之下,顿时花容失色。
此时此刻,天空中竟然飘着一个人。犹如一朵厚重的云,将原本自在洒落的月光遮的严严实实。
他的衣衫被夜风吹起,猎猎舞动,威风凛凛,宛若天神下凡。
八郎显得极为镇定,缓缓走过去,施了一礼问:“阁下是何方高人?”
刘海紧绷着脸,冷哼一声:“小王八,凭你也配知道我的来历?”
“你这个人好生无理?”没待八郎言语,一旁的窦轻愁质问道,“擅闯他人居所还没怪你,你到怎生先骂起人来了。”
“他不是人。”刘海言毕,从空中骤然降下,“咚”地一声落在两人的面前。船被震得陡然一晃,窦轻愁立足不稳,八郎忙伸手搀住她。说也奇怪,船身晃了一下之后,船竟也莫名停了下来,不再继续行进。
窦轻愁脸上掠过一丝异样,嘴上却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海淡然一笑:“窦姑娘,我的意思你应该很清楚。”
没待窦轻愁接言,刘海的目光如寒星般射向八郎:“小王八,你是束手就擒,还是要我动手?”
八郎看到了刘海胸前的图案,瞳孔瞬间收缩,悚然问道:“北极驱邪院?”
刘海傲然道:“万星拱北,中天至尊,驱魔荡邪,所摧皆灭。”
八郎闻言,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窦轻愁忙问:“八郎,你怎么了?”
八郎长叹一声:“轻愁,我们……或许要分开了。”
窦轻愁一把拉住八郎的手:“你为何会这样说?”
八郎朝刘海望去,窦轻愁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质问刘海:“是我爹让你来的?”
刘海并不否认,淡淡道:“窦小姐,人妖相恋,天理不容。你既知他是妖,又何必执迷不悟?”
窦轻愁急道:“我不管,我不管,八郎即便是妖,也是好妖。我们俩在一起,关别人什么事?”
刘海不再言语,迈开脚朝八郎走去。
窦轻愁大急,忙挡在八郎前面,伸开双臂:“我不准你碰八郎。”
刘海无奈地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他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但窦轻愁只觉得对方的身体似乎散发出一种摄人心魄的无形气体。这气体竟然使自己的身体钉在原地,丝毫动弹不得。
此时她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的可怕。
她试着挣扎了几下,见还是无济于事,忙对八郎高呼:“八郎快逃!”
八郎并没有逃,而是蓦地绕过窦轻愁,身体蹿起,朝刘海的脸上一拳击了过去。
这一拳不仅快,而且稳、准、狠。
刘海来不及闪躲,八郎的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八郎也没想到自己的偷袭竟会这样轻易成功。暗自窃喜之时,却见刘海朝自己挤了挤眼睛,戏谑道:“你知不知道,拳头有时也会很痛?”
八郎蓦然惊觉,这时他才突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自己这一拳的力量就算打在石头上,石头也会应声粉碎,可如今刘海的脸竟然纹丝不动。
他的脸莫非比石头还硬?
他刚想缩回拳头,而此时奇怪的事发生了。
他觉得对方的脸仿佛像是一块磁石,自己的拳头竟被牢牢粘在了上面,根本拽不回来。惊诧之余,他忽又觉得刘海的脸此时又像是一块被烧红了铁板,自己的手成了铁板烤肉,一股强烈的灼痛从手上骤然传来,让他忍不住叫出了声。
刘海呵呵一笑:“你看,对别人的脸不友好,拳头是会痛的吧。”
八郎低喝一声奋力抽拳,谁知刘海脸上的劲道一收,八郎的身体反而借着这股惯性倒飞了出去,朝亭内的“美人靠”撞去。
“八郞小心。”一旁的窦轻愁看得清清楚楚,不由高声叫道。
八郎的后背竟然跟长了眼睛一样,眼看就要撞上之时,身体竟然也像刚才刘海一样,停在了半空。稍一停顿,八郎便双脚朝前,如飞矢一般朝刘海胸前踹去。
若说先前那拳他还存在试探对方实力的心理,而这一脚却已用上了十二分的力道。他不能再给刘海任何机会。
刘海原本肥胖的身体居然灵活得像只球一样,倏地一转便躲开了对方的攻击。紧接着身形又是一晃,已闪电般地捉住了八郎的一只足踝。
八郎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刘海的另一手也搭上了自己的足踝,用力轮了三圈后猛一撒手,八郎的身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河心射去。
刘海高声喝道:“回家去吧!”
八郎再想控制自己的身体已经来不及了,只听“扑通”一声,他已撞破水面,没入河底。
窦轻愁见到眼前的情形,凄厉地大叫了一声。没想到,叫过之后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恢复了正常,竟然能动了。她疯狂地跑到栏杆边,冲着河面撕心裂肺地叫着八郎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