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寶珍晃了晃手裡的燈,沒再去瞧旁側的人,轉身踏進了裡頭。
單薄的背影在燈火下更顯羸弱,但那步子卻甚是乾脆,毫無留戀。
裴則桉從未有過的慌亂又深了一分。
他下意識又喊了一聲陸寶珍,怎麼都想不明白,明明最是乖巧的人,為何忽然就對他如此冷淡。
陸寶珍因著那道聲音停了停。
手中的燈照亮了她帶著些許圓潤的下巴,也照亮了她輕抿的唇瓣。
唯有那雙水潤黑眸讓人瞧不清楚,不知道她眼下是高興還是難過,也不知她是不是因著裴則桉忽然軟下去的語氣而生了猶豫。
一切都隨著她一起停下。
裴景之意味不明的眸子低垂,袖中的手微微蜷縮,若此時有人碰一碰他的手,便會察覺到他指尖透出了刺骨寒意。
可那薄唇卻仍是勾起了些許弧度,怕小姑娘瞧見不知他喜怒,無端端逼得人後退。
“寶珍,莫要去擾大哥,我送你回院。”
這話大抵有了些低頭的意思,但語氣裡卻仍是帶著些高高在上,好像此時的陸寶珍還是那般不知禮,不懂事。
“還有今日,多謝大哥。”
裴則桉壓著些複雜情緒,許是喝了些酒,被風吹著,聲音有些乾啞,“寶珍不愛想事,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多謝大哥為了我的事上心,替我護著寶珍,改日我再單獨同大哥道謝。”
一聲輕笑落下,帶著些嘲弄,也帶了些壓迫。
陸寶珍原本還站在裴景之落下的影子裡,憶起今日裴景之對她的善意,她漂亮的眸子閃了閃,抬頭看向了旁側的男人。
她雖不再想同裴則桉相處,但他說的,好像沒錯。
今日裴景之確實護了她好些次,還有那些吃食零嘴,都出自他這個做大哥的手。
若不是為著裴陸兩家快要定下的婚事,他這樣冷肅深沉的人,怎麼可能會掛心這樣不起眼的小事。
還有賀知微,他在雅間門口瞧見他二人,好像並沒有太驚訝,他的怒意,大抵是因著怕裴則桉鬧起來,毀了裴家的名聲。
陸寶珍將今日之事捋了捋,想明白裴景之的心思,朝著他笑了笑。
不管是出於何種緣由,落在她身上的好,她自然都記得。
眼下,她自然也能自己回院。
“今日,多謝景之哥……”
“起風了。”
不喜聽見眼前的小姑娘和旁人一道說出感謝,裴景之抬起手,在幾人驚愕的目光中緩緩落到她的薄薄斗篷上,替她帶上了帽子。
“戴好。”
巴掌大的小臉一下就被遮了大半,旁側的人瞧不見她的臉,唯有同她相對的裴景之,能瞧清她所有神色。
“細雨寒涼,你和清韻先回去,往後祖母那會有大夫來助你,下針費神,讓旁人來做便是。”
隔了一層的聲音不似適才清晰,低沉中還帶著些悶。
陸寶珍抿了抿唇,見裴景之神色還算平和,唇角也一直掛著淺淡笑意,她想了想,還是衝著他搖了搖頭。
對於行醫之事,她有自己的執著,尤其和裴老夫人的身子有關,她不太想半道換人。
“老夫人身子已經好了不少,下針之事只剩四回,我不想假手於人,還請景之哥讓我做到最後,若是不放心,景之哥可以讓大夫在旁瞧著。”
“我沒有不放心。”
裴景之微微一怔,見她小心翼翼好似誤會了自己,心裡一軟,語氣更溫和了幾分,“銀針入體要耗費大夫不少心力,讓旁人來助你,不過是怕你疲累。”
聽聞此話,陸寶珍鬆了口氣。
裴老夫人待她好,當初父親罪責未定,她便親自登了陸府的門,後來更是冒著被牽連的危險,將她接回了裴府。
雖帝王好似並未不滿,但陸寶珍記得這份恩情。
如今老夫人只想讓她來替她調理身子,她自是沒有推脫的藉口。
“我不累的,也不是日日都要如此,不過也還是要勞煩景之哥請的大夫留下,從現在開始替老夫人診平安脈,等再過些時日……”
憶起裴則桉還在此處,陸寶珍頓了頓,收回了她要回家的話,改口道:“過些時日雖不用下針,但老夫人還需再喝些湯藥,有熟悉的大夫,能更清楚老夫人身子的狀況。”
說起醫術,陸寶珍神色有了些變化。
裴景之眸光深了幾分,在她停頓時靜靜看了她一眼,好像將她所有心思都瞧了個清清楚楚。
陸寶珍心裡莫名一慌,想要後退,旋即又聽面前的男人低聲開口,溫柔道了句好。
得了他的點頭,陸寶珍眉眼鬆開,朝他福了福身子,回頭去尋裴清韻,拉著她便重踏進了夜色,再未瞧向裴則桉一眼。
裴景之目光掃過旁側,暗處一道身影隨之跟了上去,隔著一段距離,護送著前頭的兩位姑娘。
許久,此處才又重新響起聲音。
“大哥,適才你究竟是何意?”
陸寶珍許是沒留意,但裴則桉卻瞧見了他這大哥眼中的溫柔,也聽見了他那聲輕笑裡的嘲弄。
他眉心緊擰,眸底隱隱劃過一絲暴躁,偏又不敢真惹怒了面前之人,只得壓著脾性。
“即便大哥是為著裴家,但對寶珍,是不是有些過於親近了?”
裴景之看著陸寶珍行遠的背影,直到徹底瞧不見,才在裴則桉快要按捺不住時掀眸掃了過去。
在燈火下,男人側臉稜角分明,眉骨鋒銳深沉,冷峻之貌如沾了雨霧寒霜。
他看著他,薄唇動了動,明明是隨意的語氣,卻又浸得人骨頭髮冷。
“喜歡賀家那女子?”
“大哥,我……”
裴則桉一愣,知曉瞞不過,想要點頭,可腦中倏爾又浮現出了另一道身影。
是陸寶珍。
他好像說過要娶她,也說過會永遠護著她。
可他們認識了太久,久到陸寶珍的乖巧在他心裡已經掀不起任何波瀾,久到他有時也生了恍惚,只覺將習慣當成了兄妹之情。
直到賀知微的出現,吵吵鬧鬧,好像讓他嚐到了從未有過的新鮮。
他不想要自己的後院往後安靜如一潭死水,他想若是賀知微嫁給了他,往後他們的日子,應當會挺有意思。
可裴家和賀家從來不是一條船上的人,他娶不了她。
若一定要有一場婚事,乖巧聽話的寶珍,是最好的人選。
“我……”
“喜歡便娶了。”
見他生了猶豫,裴景之替他開了口,語氣平靜,像是在說一件甚是簡單的事。
“二叔那裡,我可以讓他同意。”
裴則桉不可置信,詫異抬頭。
燈火下的男人不知何時已經有了成年男子的鋒銳之氣,比曾經不愛說話的少年更添了幾分冷峻,強大又鎮定。
裴則桉猛然生出心驚,在這一刻才徹底反應過來,眼前的人已經不只是裴家大少爺,他握了兵權,升了高位,封侯拜相不會是太遠的事。
他甚至都無需藉助裴家之名,憑他自己,便有翻雲覆雨的本事。
即便帝王藉著裴陸兩家的婚事生了敲打,但這敲打過後,他這大哥,也還是會是帝王最倚重的那一個。
“大哥,我……不知道。”
裴則桉在這一瞬敗下陣來,語氣裡有些許低沉。
他想他這大哥大抵是真有法子,可他心裡雖有賀知微,但真行到定親,他忽然就有些看不明白自己的心思。
他有了猶豫。
裴景之未逼他表態,只是收回落到他身上的目光,轉身踏進了雨霧,神色不明。
“不知道那便多去試試,看看你同那賀家姑娘在一起,高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