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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當天晚上,我跟爹孃說,明天要去二中瞭解班上的情況。

我爹手往下面按了按,示意我坐下。

我坐下之後,向他們說明:“放心,我不是一個人去,是與少澤一起過去。”

我娘說:“填志願這麼大的事,讓你爹說說。”

我爹對我娘說:“給他泡杯茶。”

我覺得我爹好笑。讓我媽給我泡茶?

但仔細一想,他這句話也有深意——鄉里人把泡茶當成一種客氣。我爹的意思是我馬上就是大學生了,我媽給我泡茶,是一種尊重。證明我成人了。

我連忙搖搖手,說:“娘,我不口渴。”

我爹才說:“是看了分數就填志願?”

我說:“有三天時間,我想問問汪校長、還有原來的班主任劉老師、二中的班主任戴老師。”

我爹說:“你乾脆當個醫生。”

“醫生?”

“對,剛才聶醫師到這兒和我說了很久。他對別人保密,對我不保密。他一個鄉村醫師,好幾萬塊錢一年。你要讀了醫學就錢更多。”

我一下也懵懵懂懂。

我娘說:“對,就學醫。你爹花幾天編個菜籃,抵不上聶醫師一個處方,處方一寫,藥也在他那兒抓。多賺錢。不然,全村的房子為什麼他家的最好?

八里鋪有名的女子,為什麼要娶嫁給他?就是有錢,高樓大廈。你看我們家,從你爺爺起就這麼幾間房子,你爹重修過,沒擴大一間,還是土磚牆。

為什麼呀,就是沒錢。

你讀高中,我怕你們班上的同學來玩,才和你爹沒日沒夜,用石炭把牆壁裡裡外外粉白,崽啊,這是金包銀,脫落一塊,土磚牆就露出來了。

以後你要是找個對象,對象來我們家,看著這金包銀的土磚牆,不會扭頭就走?”

這說到了我的痛處,初中畢業那年,班上有兩個女同學說要到我家來玩。我找了好幾個理由拒絕了她們。因為我怕她們看到我家的土磚牆。

我爹說:“你看縣醫院那些醫生,哪個家裡搞得不好?有一次,醫生下鄉搞義診,就在我們這幾棟房子擺一長排桌子。你娘給醫生泡茶。那幾個醫生走了之後,茶沒動。”

我娘說:“為什麼茶沒動?就是嫌我們家窮。”

我有點氣憤,說:“窮人家的茶就不能喝?”

我娘瞟了我一眼,說:“還不是嫌貧愛富?以為我們家是土磚房,怕我們的茶水不衛生。其實我們窮是窮,家裡還是打掃得乾乾淨淨。”

我爹說:“聶醫師家裡都是真皮沙皮。崽啊,雖然我跟他關係好。到了他家,他那老婆特別講究。我到他家去,只坐沙發邊邊上,怕菸灰落到他家的沙發上去。”

我娘說:“這個社會,你有錢,鄰居都對你笑。你沒錢,人家明明看見你,裝著沒看見。”

我爹說:“退一萬步,你犯了再大的錯誤,不上公家班了,如果是醫生坐到家裡也賺錢。你看小學張老師就是看了別人老婆洗澡,結果不要他教書了。

他怎麼啦?你也知道。”

我確實知道,雖然那時我還小。知道張老師被開除工作後,投河死了。

我娘說:“他要是個醫師,他會投河嗎?不上班了,他回到家裡還賺得多一些。”

那天晚上,我被我爹、我娘,左一句來,右一句去,弄得一晚都沒睡好。其實,填什麼學校,我確實沒想好。不過,我爹孃說的也在理。

我想,明天再徵求一下汪校長、劉老師、戴老師的意見吧。

次日早晨,我早早就起床了。

我爹孃也知道我和少澤今天要一起去二中,便起來生火做飯。

鄉里人的早餐,不會吃麵條什麼的,就是吃飯。我娘不也是燒昨夜的剩菜,而是規規矩矩燒了一個辣椒炒肉,煮了一條新鮮魚,打了一個雞蛋湯。

吃飯的時候,再三叮囑我:“當個醫生,越老越值錢。”

吃過早餐,我就騎車去了少澤家。

汪校長說:“先去學校裡打一轉,但不要馬上填志願,瞭解情況之後,我給你們參考。”

少澤說:“我們想到那兒住一夜。”

汪校長說:“不行。你們去了解情況,學校裡有多少人考上了,大家有什麼填服學校的意向。老師有什麼建議,把這些情況弄清楚就回來。

我要看一中的學生填報什麼學校,綜合起來,一炮打響。有的考了高分,錄取不理想的也多的是。考好了,還要錄取得好。”

在這些方面,汪校長絕對是權威。我們不敢反抗,特別是我,萬一錄得不好,高分錄個不如意的學校,那不虧了?

我點頭不迭。

下了樓,兩人把單車推出宿舍樓,邊走邊說。

少澤說:“乾脆等填完志願,我們邀上肖逸、張行遠,再一起去二中。”

“邀請他們?”

“游泳嘛。”

我說:“好主意。不過要帶游泳圈。”

少澤說:“鎮上有賣。”

兩人出了宿舍樓,騎出校門。少澤下車。我問:“下車幹嘛?”

他也不說話,把單車一支,走進商店,買了兩包好煙出來,給了我一包。

我說:“我不會抽菸。”

少澤說:“語文老師是個煙鬼,你畢業了,不發一支菸給他?”

我笑了,說:“對對對。”

他說:“你還要向你家裡要點零用錢。”

“零用錢我有。”

他問:“有多少?”

“二十塊吧。”

少澤搖搖頭,說道:“我再借點錢給你。等錄取通知書下來後,我們兩個是不是要到二中打一轉?”

我說:“對,要感謝老師。”

“就到那兒說感謝啊?總要送點什麼給老師吧?”

我說:“我爹給我說過,家裡的這批雞都殺掉,包括你家也要送兩隻。”

少澤說:“雞,吃掉了還剩下什麼?什麼都沒有了。如果我們送只熱水瓶,擺在老師家裡,他就好炫耀,這是我那兩個學生郝曉東,汪少澤送的。都考上重點大學了呢。

再送一個筆記本,上面寫一段話。如果過十年二十年,我們有點什麼成績,老師就可以拿來炫耀。這是某某學生當年送給我的,你看,懂得感恩的學生還是有出息,都當大官發大財了嘛。”

我笑道:“這些,你從哪裡學來的?”

“我爹那裡。上次他到天津,回家起碼講了三次,說他一個學生在天津港務局當官,又是安排他住宿,又是帶他看靜園,五大街。最後還送了幾斤天麻給他。一直捨不得吃,來了客人就展示。”

我們推著車一路談著。

我問道:“靜園和五大街是什麼地方?”

“回來再跟你解釋。”

他翻身上車,我也翻身上車。

兩輛單車在國道上你追我趕。

從這一次買菸開始,我就明白一個道理:我只會讀書,少澤除了會讀書外,還懂送禮的學問。

我爹送了不少雞給人家,人家吃了,時間久了,就不知道我爹送了多少隻雞。

但是,我爹若是送面錦旗給老師,寫上”教書育人,德才兼備“,那老師不會收藏一輩子?

我終於開竅了:雞的保質期不過是一泡屎,錦旗的保質期卻是:即使爛得像一泡屎,人家還保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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