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民村的村民們吃得津津有味。
青蛇寨就著碗刷鍋水,口水嚥了又咽。
怨毒的心思在胸腔內翻滾:
吃吧吃吧,你們吃飽了夜裡好走黃泉路。
日頭落得很快,眨眼間就消失在山頭。
郝仁將仇冥一行人安排在一間茅草棚,面帶歉意:
“鄙村簡陋,只能委屈大家在此過夜。”
茅草棚是以前的牛棚改造的,裡面堆積著不少乾草和飼料。
一面是茅草牆,其餘三面透風。
的確是簡陋,再少幾捆草就和露天沒區別了……
青蛇寨的人沒說話,雖然不滿意,但反正他們也不是真的要過夜。
子時一到,他們就殺出去。
仇冥堆起笑容:“勞煩郝兄了,過一夜不打緊的,我們自己休息,不用管我們了。”
郝仁面露詫異:
“你們這就要歇下了?”
仇冥:“還有事?”
郝仁嘆了口氣,面露難色。
旁邊的白洵飛過來一個眼刀子:
“我們村也不富庶,你們難道白吃白喝白住不幹活麼?”
青蛇寨有人實在聽不下去了,就算是偽裝,也忍不住嚷嚷:
“我們吃啥了?就喝了幾口米湯!還得幹活?”
他們肚子裡只有西北風和二兩水晃悠。
白洵左手握上刀鞘,劍眉斜飛:
“那各位今晚就需另覓住處了。”
白洵握上刀鞘的那一瞬,周身威壓四散,氣勢凜然。
方才嚷嚷的人彷彿被扼住了喉嚨,不敢多言。
仇冥多看了白洵兩眼。
更準確地說,是在看他腰間的刀。
刀柄雕刻繁複,刀身沒有抽出來,但刀在鞘中嗡鳴。
仇冥沒認出是什麼刀,但覺得必然是把好刀。
今晚等這些人死了,他要在山上搜羅蒐羅,說不定能搜出些好東西。
仇冥:“這位兄弟有話好說,有什麼需要我們做的,不妨直言。”
郝仁友善地點頭:
“一點小事而已,對各位不過舉手之勞。”
一刻後。
仇冥等人面色發黑地站在糞池前。
郝仁所謂的一點小事,就是讓他們挑糞去田間。
旁邊有人捂著鼻子低聲問:
“大當家,真的要挑啊?”
仇冥扭頭看著不遠處面帶笑容的郝仁,眼神陰沉。
他算是看明白了。
這個白面書生似的村長,不會功夫,也沒什麼力氣,可是偏偏全村的人都對他恭敬有加。
他說的話,他安排的事,就算仇冥他們拒絕,也會有人押著他們做。
仇冥抬頭看看將夜的天色,咬牙屏氣:
“挑!”
一行人搖搖晃晃地挑著肥水往田裡走去。
路上還有村民時不時提醒:
“別撒了啊,小心點走,這肥水可別浪費在田外邊。”
另一邊,在田裡做牛做馬的柳銀環等人終於可以休息。
想到仇冥帶著救兵來了,自己馬上就可以解脫,柳銀環心口砰砰地跳。
他素日其實對仇冥有些不服,但他不得不承認,仇冥比他有計謀。
柳銀環心口跳了幾下,然後差點從嘴裡跳出來!
因為他看見仇冥一幫人迎面走來,一個個苦哈哈地挑著肥水。
也不知那肥水多重,將人腰都壓彎了一大截。
尤其仇冥,那一臉任勞任怨的模樣,比他還像牛馬。
柳銀環腦子嗡的一聲,氣血直竄天靈蓋,而後腳下一軟,身子軟綿綿地往後倒下。
旁邊的村民趕緊過來看,對村裡現在的牛替補很關心:
“誒,這怎麼暈倒了呢?”
“是不是虞大夫那藥的藥效還沒過?”
“送去看看。”
孔武走過來,單手提起了柳銀環,大步流星地往虞大夫院子裡走。
柳銀環沒有完全失去意識,只是頭暈四肢無力,他迷迷糊糊地想到,這些定然都是仇冥的計策。
像仇冥那般睚眥必報的人,只是在偽裝,用這副樣子騙過村中所有人的眼睛,然後趁這些人不備……
柳銀環被孔武拎進虞大夫的小院時,頭腦已經清醒了幾分,嘴角甚至壓著一分含著報復的笑意。
山裡這幫蠢人,還不知自己死期已到。
柳銀環嘴角的笑意還沒壓嚴實,就聽見蘇知知清脆童稚的聲音從屋內傳出:
“……他們肯定不是流民,一看就知道在說謊。”
“阿澈你是沒看見,他們有幾個人那麼胖,怎麼可能餓了很久?上回野豬掉山裡的陷阱餓了幾天都瘦一大圈呢。”
“我說山上有野果,他們也不問我有什麼野果,哪裡能抓魚捕獵,就光盯著孔武。”
“我說我們村蛇肉燉得香,他們一點都不饞,居然還問我什麼高人。”
蘇知知面前的碗已經吃光了,掰著指頭跟薛澈一個個地數這些人的漏洞。
“他們可真不會騙人。這麼大的人了,撒謊還不如我呢。”
薛澈:……倒也不必以此為榮吧。
薛澈的飯碗裡還剩下小半碗飯,吃得很斯文,安靜地聽著蘇知知滔滔不絕地講。
蘇知知託著下巴:“我能看出來,大家肯定也能看出來,不知道爹和刀叔為什麼還要讓他們進村。”
薛澈慢條斯理地把口裡的飯菜嚥下去,臉上不見半點擔憂神色。
自從上次旁觀村中集議後,他已經知道這個山頭固若金湯。
“郝村長可是想引他們暴露真實目的,然後甕中捉鱉。”
蘇知知:“什麼叫甕中捉鱉?”
“就是在一個大罈子裡捉王八……”薛澈於是又給轉而給蘇知知講起了成語。
門外,被孔武拎在手裡晃盪的柳銀環早已面色慘白,牙關都在打顫。
完了。
全完了。
晚霞流散,漆黑的夜色如潮水一般湧上來。
茅草屋內,春夜的溼寒像小蛇一般往人骨子裡鑽。
挑完三趟肥水的仇冥一行人手腳發酸地倒在乾草堆上,個個身上都臭不可聞。
若不是為了給上頭貴人一個交代,仇冥死也不會來這裡自討苦吃。
他今日不是為了柳銀環那個廢物來的。
兄弟沒了還有,二當家死了可以換人,根本不值得他親自出面。
但上面貴人交代的事情得辦好。
仇冥這批人這次真正的目標是薛澈。
朝廷中罩著他們的貴人吩咐過,一定把薛將軍之子抓到手,要活的,且此事要做得隱蔽,否則引火燒身。
仇冥慶幸自己先偽裝身份進來摸了情況。
這村子不簡單,若是直接殺進來打草驚蛇,恐怕會折損不少人手,還抓不到薛澈。
半輪彎月越爬越高,頭頂的茅草屋頂漏下幾縷月光。
仇冥眯起眸子,盤在膝蓋裡的蛇嘶嘶地吐著蛇信子。
待到月上中天之時,就是血染山頭之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