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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李景隆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当时的那副画面。

元末乱世,人命如草芥。

明太祖一家十几口,全都病饿而死。

朱家共有四子两女,可却仅存朱文正和李文忠两个血脉后裔。

朱标轻轻揉了下眼睛,叹了半声,轻笑,“呵!母后还跟孤说过,孤降生的时候她把孤抱在怀里,表哥跪在床边,探着头小心翼翼的看。”

“母后跟表哥说,保儿呀,这就是你的弟弟。你是哥哥,他是弟弟,以后你得护着你弟弟。”

说着,朱标又顿了顿,长叹一声,“呵!母后说,当时表哥伸手把孤抱进怀里。发誓说….娘,从现在起,儿子这条命就为弟弟活了….”

“哎….”

朱标仰头,又是长叹,而后是笑。

“那时,母后其实也没多少时间来哄孤,父皇在外征战,军中的眷属母后都要照顾操心。”

“所以孤从小就在你父亲的肩膀上长大,晚上他抱着孤睡觉,白天扛着孤去念书….”

“呵呵!”

说到此处,朱标忽然笑出声来,“有件事,你应该不知道!”

李景隆忙俯身道,“父亲在世时,对往日的事说的甚少!”

“嗯,他是那样的人,不喜欢谈这些!”

朱标又是笑笑,然后殿门口摆手,“都远点儿….”

殿外肃立的宫人太监,还有侍卫等马上无声的躬身退下。

“这事谁都不知道,孤被父皇立为世子的第二天…”

朱标上前两步,对李景隆低声道,“二弟和三弟穿着孤的龙袍,戴着孤的金冠,说他们也是世子,让侍卫们给他们磕头。”

“当时父皇听了哈哈一笑,没当回事!”

朱标顿了顿,又道,“可是表哥听了,却很是生气。板着脸把二弟三地拽到一个小屋里,结结实实的给揍了一顿。”

“老二脸,都让你爹给打肿了!”

“这….”

李景隆稍微迟疑片刻,赶紧道,“臣猜想,在父亲心中,君臣名份已定,即便秦王晋王是您的亲兄弟,但绝不可有僭越之举!”

“嗯!”

朱标点头,“你爹那人,就是这么眼里不揉沙子!”

说着,又在软榻上坐下,笑道,“这事呀,可让父皇老大不高兴的!父皇吃饭的时候,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质问你爹…”

“谁让你打他们的?他们才多大,你都多大了?再说谁让你往脸上打的?”

“呵呵,你可知你父亲当时说了什么?”

李景隆上前,先摸了下桌子上的茶壶,然后给朱标倒了一碗温茶,笑道,“以父亲的性子,肯定硬邦邦的顶撞了老爷子!”

“哈哈哈!”

朱标大笑,“何止是顶撞呀!当时你爹跟父皇说,打脸还是轻的,下次老二老三哥俩再敢不分大小的胡闹,拼着被老爷子责罚,也要直接打折他们的腿…哈哈哈!”

“当时父皇脸都青了….”

朱标欢畅的大笑,“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你爹又说,舅舅您现在是吴王,表弟是世子…”

“咱们一家人既是君臣,又是父子。但君臣在前,父子在后。”

“小孩胡闹现在不把他打怕了,将来他们大了,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说着,朱标忽然又是叹气,低头道,“往事历历在目,可表哥就这么去了。跟咱们阴阳两隔,你没了父亲,父皇没了外甥,孤….也没了好兄长好哥哥!”

闻言,李景隆哪里还能站得住,噗通一声跪下。

“太子爷,父亲病危之时,嘴里一个劲儿的念叨着不能在老爷子身边尽孝,不能在您身边尽忠了…”

“还多次对臣说,臣一定不能辜负了老爷子和太子爷对李家的大恩….”

忽然,朱标开口,正色打断李景隆。

“孤跟你说的是亲情,不是什么大恩!”

说着,又道,“你不要总跟孤表忠心,你是谁?”

“臣?”

李景隆有些发懵,“臣,李景隆!小名二丫头!”

“哈哈哈!你这小名还是母后给取的,说你爹一把年纪了有个儿子不容易,怕你将来养不活,特意取了个丑名字!”

说着,朱标收敛笑容,又正色道,“你虽姓李,可你的身体里流着跟孤一样的血,你是孤的亲人,是朱家的自家人….”

“自家人还说什么忠不忠的?自家人要是不忠,天下还有谁忠?”

“外人整天跟孤表忠心,图的是高官厚禄荣福富贵。你是孤的自家人,整天表忠心,这不是外道了吗?这不是疏远了吗?”

“太子爷!”

李景隆忙抬头道,“臣…臣愚钝..”

说着,尴尬的笑笑,“您也知道臣年岁小,自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长大,本就没什么见识。”

“而且父亲刚去,蒙皇上和太子隆恩,臣弱冠之间继承了世袭罔替的爵位。”

“臣又半点本事没有,心中实在忐忑紧张,生怕您生气,觉得臣难当大任…”

朱标看着李景隆那张情真意切的脸,直接笑出声,“呵!你呀,有这份谨小慎微的心,就已经很难得了!”

说着,点点桌子,示意李景站起身。

又抬胳膊,指了下桌子边上的凳子,让李景隆坐下。

“没人生下来就一身本事,孤这个太子也是一边学一边做!”

“年轻人不怕没本事,就怕没办事还以为自己有本事,自高自大,眼高手低,纸上谈兵,焦躁浮夸…”

说着,朱标把点心盘子推到李景隆面前,又道,“你刚才说你父亲鲜少跟你说他和孤小时候的事,你可知为什么?”

李景隆想了想,皱眉道,“臣琢磨着,父亲之所以不说那些。大概是怕…怕臣听了之后,老爷子和您又是念旧情的!”

“怕臣仗着咱们自家人这点情分,胡作非为,恃宠而骄傲,目中无人,不思进取。”

“哈!”

朱标大笑,身子微微后仰,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李景隆半晌。

“大侄子呀….孤早还没看出来,你小子心思竟然这么通透?啊?”

闻言,李景隆赶紧起身侍立。

“臣以前年少无知,始终在父亲的庇护之下混日子,文不成武不就,整天什么也不想,就知道瞎胡闹….”

“父亲突然这么一走,臣…就觉得天塌了!父亲走的那天,臣母亲又跟臣说,往后这偌大的一个家,就靠臣来支撑了!”

“所以许多事,臣必须要三思而后行…..”

“坐坐坐坐!”

不等李景隆说完,朱标又对着凳子点点。

“自家人,没外人的时候你不用这么拘束!”

说着,微微叹气,揣手道,“孤还是那句话,你呀有这份心,将来就错不了!”

“你是孤的侄儿,你爹跟孤不是亲兄弟,胜过亲兄弟一般!”

“他现在走了,孤对他的亲亲之意,自然就转到了你的身上,所谓爱屋及乌即是如此!”

“通过那日在你父亲灵前,给几名御医求情,还有今日和孤的对答,足见你不是个纨绔子弟。”

“而且,还是个可造之材….”

李景隆又忙道,“太子爷夸奖,臣实不敢当…”

“你看!”

朱标不悦道,“你这孩子….谦逊是好事!谦逊过头了就是虚伪!”

说着,翘起腿继续道,“你是孤的肺腑至亲,你父亲没了,孤就有看顾你的责任!”

“你要明白,爵位你家已经到顶了,孤再给也给不了什么!”

“官职,你如今年少,寸功未建,而且国家名器,不可随意而授!”

“孤现在把你带在身边,让你在东宫当勋卫,是真心的想把你教好!”

“孤倒也不求你将来能超越你的父亲,孤只愿意你,能勤勤恳恳做事,踏踏实实做人。戒骄戒躁,让李家跟我大明,跟朱家….长长久久,永为至亲!”

“臣…”

听到这些话,李景隆哪里还能坐得住,忙不迭的再次起身叩拜。

他知道朱标会维护自己,可哪里想到对方的用心良苦能如此之深。

别说有君臣大义的分别,别说只是表叔,即便是亲父子,亲表叔,话也就说到这儿了。

“太子….”

“表叔…”

突然,一句表叔脱口而出。

李景隆哽咽道,“以后,您就是臣的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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